⊙张苏芹[河南大学, 河南 开封 475001]
作 者:张苏芹,河南大学在读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须一瓜原名徐苹,生于20世纪60年代,是《厦门晚报》的政法记者,与社会的亲密接触使她的创作有了丰厚的资源。现如今,她无疑是当代比较活跃的女作家之一,《地瓜一样的大海》《海瓜子薄壳的海瓜子》《蛇宫》《淡绿色的月亮》《尾条记者》《太阳黑子》等,显示了她深厚的写作积累,锐利、细密的叙事能力,为读者展开了一幕幕生活的尴尬图景,并借由拷问人性的真善与丑恶。曾经,她坦言,“小说不探讨人性,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大的价值。大家本来就是在思考中生活,在生活中思考”①,在她不断地逼视和追问下,人性的暴露和生存的困境一一地显示在她的笔下。女性的困顿源于对男权的依附和对男性的盲目的崇拜,而印秋和芥子就是典型的例子。
印秋是须一瓜在中篇小说《蛇宫》中着力塑造的女性形象,她和另一个女孩小菌“被二十一把铜质大锁锁在里面有一千八百八十八条蛇的透明的蛇宫里,她们在创造人蛇同居五千小时的吉尼斯纪录”,但是在还有一个多月就破记录的时候,印秋疯了。从游人开始减少的时候,印秋就不正常了,这种不正常被“那人”的到来激化,她想引起“那人”的注意,想和“那人”说话,但又不愿意说出来,可是“那人”的主要目的不是来度假,也不是来看蛇的,他一直和小菌谈话聊天,“那人”的忽视,更激起了她的控制和独占欲,无处发泄的情绪,以致她完全的神志不清。身处深锁的蛇宫,不与小菌交流,又不愿表达自己的内心,是社会的牢笼和内心的“监牢”双重的枷锁把她逼到无路可退。女人的世界不可以没有男人,印秋“到了女大当婚、精神失常的年龄了”,所以她的一切行为看起来都那么不正常,“一整天都不说话,歇斯底里地骂蛇,用尖声尖气的声音说话,毛衣拆了又织,织了又拆”,一切现象都指向她的不正常的精神,但举办方知道了这个情况并没有重视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小菌因为自己心里也不爽,完全没有意识到印秋精神上的不正常,“那人”也从来没有以一个男人的身份真正地注视过她,印秋就是在这一些完全漠视她的群体的目光下疯了的。而“蛇宫”,这个封闭隔绝的环境,一是指外在环境的封闭,同时也指的是人与人之间内心的隔绝。蛇宫里面有剧毒的眼镜蛇、有无毒的菜花蛇、有阴毒的赤琏蛇、会跳舞的黑眉锦蛇等等,本质化来说不就是人生活的社会吗?各色人等,参差不齐,人生活在这个圈子里,无时无刻不是在被别人透视,无时无刻不是在防备“阴毒的赤琏蛇”,这个蛇宫,就是缩小了的社会,而人都变成了一条条的蛇,或善良或丑恶,赤手空拳的印秋只能做困兽斗,但她自始至终却没有主动要求离开这个禁锢了自由的蛇宫,“在性别牢笼的营构过程中,女性自身往往是自觉自愿的主力建造者”,女性的软弱和不自觉地听从社会安排的态度,只是让她自己矛盾挣扎,却始终无法走出内心的围墙。
芥子是《淡绿色的月亮》中的女主人公,她一直生活在丈夫的爱和家庭幸福之中,但这种状态却被一次入室抢劫打破了,她高大、孔武有力的丈夫钟桥北面对比他矮小并且有明显残疾的盗贼竟然没有反抗,财产被洗劫,妻子差点受凌辱,而桥北只是睁大眼睛看,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就怎么也想不通她的丈夫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发生却一点也不反抗,她一心做着那个翻看有毒蛇藏身的石头的“傻猴子”,一直追问事情的始末,问别人,问自己,困惑、动摇、伤心与矛盾,各种心绪纠缠其间,传统的道德观念积淀下来的心理期待渴望杀身成仁的英雄观念,指使着她不得不这么想,尽管她内心仍然深爱着桥北,也知道如果桥北反抗的结果可能会受伤,甚至会断送生命,但她就是认为一个男人如果保护不了他心爱的东西和心爱的人,是不是应该称为“窝囊”?作者就是借助这样一个“逼问者”的形象,揭示人物在奔突与挣扎中的精神状态。当危险来临时,芥子明白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丈夫,但是这个希望的个体却没能实现她想象中的行为,作为女性,她是男权社会中被保护的对象,一心地建立起男性高大的形象(也就是荣格提出的“阿尼姆斯”【animus】形象) ,应该是能保护家庭保护爱的人,而符合男权文化定义与期望的丈夫没能在财产和妻子受到威胁时挺身而出,芥子对丈夫的不满很大程度上是这种潜意识中的阿尼姆斯原型的崩溃所致,她陷入了自己构建的心理牢笼里,走不出,别人也打不开,只能由她自己挣扎着挣脱,挣脱自己心理的围困,排除对男性无意识的信赖。事情过后,她的追问,其实是女性自我意识的萌芽,是基于对女性自我身份的认知在不断地追问和追寻,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个独立的个体,不只能依附丈夫,这是她思考的触发点,经由此,她才能有了真正独立和深度的觉醒。
“有时候,我相信我们的高尚、责任感、纯真、友爱、甚至善良,都是相对的。不同的外在条件下,在人的内心就有不同的阐释。也就是说在不同的坐标点上,都是真实的,甚至是难以否定的”②,须一瓜在谈她的写作之路的时候如是说,在《蛇宫》《淡绿色的月亮》中也有这样的相对存在的人。《蛇宫》中的“那人”,作为一个逃犯,他也有自己内心难以排遣的困惑与惶恐,他在等待一个可以了结一切的结局但又害怕这个结局的到来,仿佛最后他把小菌从疯了的印秋的手中救下来,而自己却身中蛇毒是他等待了好久的结局了。“那人”抢劫银行了又间接害死很多人,是坏人,是罪犯,他一直徘徊在自首和逃亡的旅途中,在遇到像坐活牢的印秋和小菌之后,他停留了下来,一方面是“同病相怜”,一方面是小菌有和他妻子一样漂亮的眼睛,他用诉说排遣他内心的恐惧和彷徨。相对于小菌和印秋而言,“那人”又是善良的,她们待在蛇宫创记录,却没有人真正地关心她们的生活,只有“那人”天天来看她们,和她们聊天,排遣孤寂,在不同的人看来,“那人”具有多面的社会性,但首先他作为一名男性带给小菌和印秋的安抚是那些经理们无法代替的。《淡绿色的月亮》中的钟桥北,作为芥子的丈夫,他在入室抢劫的时候没有和歹徒激化冲突,他采取破财消灾的想法,最后歹徒拿走了钱,他和妻子毫发无伤,这是他认为在处理这样的事情最保险的做法,而且事实上也是最正确的做法,但是妻子芥子却不这么认为,在她心目中高大的丈夫是可以打倒矮小残疾的歹徒的,而丈夫却什么也没有做,她心中的丈夫形象轰然倒塌,她一次次地追问桥北在看到歹徒时做了什么,有没有反抗,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只是毫无意义的事。钟桥北是很爱芥子的,在公司里依然是下属的好上级,在社会上仍受人尊重,他也不认为自己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但在芥子看来,这一切都变了。在相对的不同的时空里,人真的是承担了太多的角色和责任,推诿不了也逃避不掉。
须一瓜用中性化的笔锋写作,没有女性的柔和之美,只见硬朗和锐利的词句,她笔下的女性大多没有理想的结果(《海瓜子薄壳的海瓜子》中晚娥在经历了波波不痛快之后重新竖起了生活的希望) ,她用自己女性的身体去体会她们的痛苦,并且把这些痛苦一层层地剥开,挖掘深藏其中的内在原因。她经常用第三视角来创作,使得小说有一种拔篇而起的高度,以冷漠、事不关己的态度来处理人物的发展,冷酷地揭开让人不忍睹目的事件,却在需要找到解决途径的时候戛然而止,或者处理成疯掉了,或者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了,更甚者是自杀式的结束了,也许她认为只有这样才是解决整件事情的最好的办法吧。
①② 须一瓜:《蛇宫》,华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361页,第360页。
[1] 张乃元.精神生态视域下的须一瓜都市小说[J] .呼伦贝尔学院报,2010(3) .
[2] 徐仲佳.孤独与忧伤:现代人的生存困境——论须一瓜写作的深度[J] .甘肃高师学报,2006(3) .
[3] 许艳艳.生命在理想与现实间挣扎——须一瓜小说简论[J] .现代语文,2008(2) .
[4] 胡冠男.游走在人性两极的生命——论须一瓜小说中的人性自省[J] .渤海大学学报,2011(5) .
[5] 陈彦.对女性理想主义价值观的重审——读须一瓜小说《淡绿色的月亮》《蛇宫》[J] .当代文坛,200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