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路
1968年6月生于陕西省洛川县石头街。著诗集五部。诗集《母水》入围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终评备选作品,荣获第二届“柳青文学奖”、第十九届“文化杯”全国鲁藜诗歌奖、“中国首届地域诗歌创作奖”等。延安市有突出贡献专家。出席诗刊社第22届青春诗会、散文诗刊社全国第二届散文诗笔会。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诗歌委员会委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
五日
7月9日,成都——映秀——汶川——理县—— 马尔康。G213转G317
同行的巫师啊,我的双手伸不进山脉刚刚 闭合的裂痕间
只能把身子伏在山体的皱褶上
可是,岷江的床底突兀起石头
迫使水流逆江回锋
这注定短命的锋程把我的灵敲碎
把羌红和藏白覆盖在你们低首祭祀的坛场上
我没有灵的眼睛,和快要入睡的汽车
惊讶地发现:汽车腹腔里吞吐的巫师哀嚎, 继而瓷呆
7月10日,马尔康——红原——乔日干草原—— 黄河第一湾——若尔盖。G317转S209
索格藏寺村邻旁的黄河,是草淖
瓷呆的巫师,在草淖和寺村的中间
魔幻着把云和光搓碎
此时,索格008号喇嘛屋里
藏族妇人,在经筒转动的响声下,她们紧 闭的眼睛里充满着神的粮食
此时,索格023号喇嘛屋里
只有些微的光,从小窗户照射进来,就在 这光的阴影里,无声的老人转动着经筒, 他的脸充满了大地的平静
7月11日,若尔盖——热尔大草原(花湖)—— 若尔盖——川主寺——九寨沟。G213转S301。
巫师猜想,是谁造下暗道
把热尔草地上的水均匀给黄河
瓷呆的巫师是想不通的
他用遗忘安下碎裂了的灵,打坐在孤独之中
黑颈鹤的暴戾声
把花湖的镜水掀起波涛,把分娩的藏原羚 从幼子身旁带走
草地、水拱起了一座虚拟的城邦
收容下物主的子民
7月12日,九寨沟——岷江源——川主寺—— 松潘。S301转G213
这座城邦的额头上悬着海子
臧白和羌红开始传递之始
海子里的水喂饱了天牧的牦牛和羊子
海子里的水把大原切割成岷山和龙门山在 它们之间呼啸
我,举着卜骨
把在峭壁旁沉睡的巫师们敲醒
指出枯萎的草茎和石头混乱在一起
把子民的肉体戕害
7月13日,松潘——汶川——成都。 G213,成汶高速
而无助的我,只能把自己的肢体
暴晒在西汶水上
如若能把肢体暴晒成一根线
那我就拖着带伤的灵
在碉楼里织锦一匹臧白,或者五匹羌红
然后,用海子里的水
掩埋巫师的卜辞,覆盖成谶的骨
彤
——夜幕开始遮蔽视线
旅行的僧人在云上却看见蓝的尽处
叠加的铜锈块,像燃烧的草场,像漫溢的 岩浆
使空悬的污点,一座城池,以及固化了的 河
等待坍塌
这时,天葬师给秃鹫喂食呼啸的风
陶钵里的清水倒映出另外一个旅者
用镣铐勒住秃鹫的喉管
使风消隐。这里,有斑斑的血痕。
一扇城门,半开着——是留下的出口,还 是入口
——受混沌托付,黑,邀请暗降临。
云上,淬火的纯蓝,泛彤色
看得出,匠人流畅的锤点在幕墙上,像瀑 布
撼地泻下。还有鲤鱼,还有火豹子
在岸下,在岸上
淘洗身子。污浊了的水,愧疚地流去
隔岸的年长者,把瓮搬倒,给河注入水
瓮壁上的红莲花融入彤色的火群绽放
使僧人的目触处再阔大
逆向的风,匍匐着,把水和浊剥离
——已是午夜,磷火也沉没
旅僧,在静水里起波澜
左手持木鱼,右手敲音罄,诵唱祷告文
这和声,和着病舍里松弛的皮肤与床沿摩 擦的律动
和着骨头碎裂的破声
沟通云层隔开的尘土与灵空
病舍里持续控制呻吟而抽动的嘴
是给神的贿金
是给地的酬金
站立在暗夜的灯盏猜想着人的旧事情
——风起,刮偏了岔口的标识
雾塌下来,淹没了京畿和旷野
旅者伸出棍,在画方的草图上辨识陆路与 码头
可是,路、风纠缠在一起,让沙斗群
像吞噬的嘴,等待着生物
等来了遍地的霜刃
棍杖在霜刃上做引导着
试图唤醒坟墓里的一些死灵魂
去把邪恶接触
旅者静立,用心观视雾
——更值的鼓声落下,风阵中布满歌谣
大地的一个角有号声响起
——这铜质的声音碾压过罡起的尘土
——这滴血的声音填满了山林的豁口
随号声列阵的人子举起的双手长成了红色
润祥得铺在脸上
也许这红是人子吼唱时喷涌的血浆
那他们吼出的是什么歌谣
红了天下
旅僧乘坐的航班进港,扶桑树和光长高
走龙鼓
腊月的寒风中,在秦“帝陵都”咸阳观看 “大秦战鼓”46代传人黄建民击鼓阵, 似龙行走
战马的血,兵士的血,刃器的血
席卷过锈迹斑斑的时间,询问彤云撩起的 多余泪水——
灵魂衣裳上的垢痂清洗到哪儿了?
推动苍茫大地的鼓声
和着龙辇的辙痕向天山之阴,海岸之阳
颠倒六合的天
那垢痂呢?
日月盈满的冰午夜
啃食过山河的乳牛把骨血安葬在秦岭的阴 凉下
皮和灵追随鼓手,逆光,逆河流
捕捉原点的黑子,也许这就是垢痂
鼓槌还在擂动着
战袍,头结和头结的飘带已经幻化成了大河
当然,土黄的旗帜、土红的旗帜
和从绣女闺房里请出的黑虎旗
在鼓点掀起的风里,逐一地铺展开来
使暗红只能沉向蓝色的水域
其实水域以远的岸,是乳牛的灵和鼓手的 追寻地
而在途中的鼓手啊,你扶起的幼子
正是后来在阵列里戴冠的号令士
正是把刃器当作胎衣收容器的斩者
是吗?
鼓槌举起的瞬间,冠和巾,和马铃掠过地 面的骨殖
血,在鼓槌落下的时候已经石化
鼓声震裂的大地合拢了
鼓声震断的河流畅通了
唯有骨殖和血化石等待着新的骨殖和鲜血
鼓在响,是众鼓的和声
驱逐金的鸣响,掩盖斩者饮血的咕噜声
号令士举起的虎牌虽然已经失去了紫铜的 光芒
但它依然引领着
拥挤的兵士和马匹去把冰河点沸
就在冰河的岸边
乳牛的灵和龙互换躯体
其实鼓手捶打着乳牛皮鼓,他们的灵去了 岛链以远的海岸
观者,在彤云的眼睑之上引导
让亦牛亦龙的鼓阵从土地、草地、沙地、 海水之地奔过
这时,临盆的血
和婴儿的脐带一起把新生的污秽带来肥沃 陆地
是啊,谷物在生长,树木在生长,菌类在 生长
婴儿呢?
他在陆上众物的庇护下和鲸窃语
谁听到了这窃语声?
又是谁把这带谶的窃语传播给了铸剑匠?
使断喉的剑开始如同悲笛
哭泣
是谁又把剑的哭泣声用手糅合在雨水里
让万物带着感恩的献词
长期朗诵
沉默的观者,必定会说——
铸剑匠和斩者私通
把原罪的垢痂和荣光捆绑给鼓手
其实鼓手和乳牛的灵,把婴儿和鲸的窃语 在远海的洋流里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