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生
父亲从乡下打来电话,说要到我这儿住上几天。我一再叮嘱父亲,上车后手机千万开着,到市里后千万到建设大厦下车,我在那儿接他,父亲痛快地说行行行。
约摸父亲快到市里了,忙打电话给父亲。父亲的手机一直开着,可是接连打了十多个电话都没人接。我知道,肯定是车里的噪音大,加之父亲的耳朵背,没有听到。于是忙开车直奔建设大厦。
车刚到建设大厦,我的手机便响了起来,电话里传来父亲急切的声音,我已经下车了,你小子跑哪去了?我抻长脖子四处张望,却不见父亲的影子。问父亲到底在哪儿,父亲说他就在建设大厦旁边,还能清晰地看见“建设大厦”四个字呢。于是我在建设大厦门前兜起了圈子,几分钟过去了,仍然不见父亲,我有些急了,因为当天的气温有些低,我怕父亲冻着。
就这样,又连续打了几次电话,父亲还是坚持说他就在建设大厦旁边。没办法,我只好沿着父亲来的方向一路找去,结果在距离建设大厦停车点百米左右的一处绿化带的空隙里,找到了瑟瑟发抖的父亲。父亲见我过来,脸上隐约着半是欣喜半是生气的表情:再晚来一会儿,我就冻僵了。你这也不是在建设大厦门前哪,怎么藏到树空里了,怪不得找不到你呢,我责怪父亲。父亲乐了,你小子真能扯淡,我藏到这儿干吗?是天太冷了,在这儿避避风。
领着父亲大包小裹地进了家门,妻早已把饭菜弄好了,我和父亲一人倒了一杯白酒。因为前几天患了感冒,刚喝了几口我的脸就火烤似的红了起来。父亲见状,一把夺过我的杯子,把剩下的白酒都倒进了他的杯子。我问父亲你能行么,父亲说没事,天冷喝点酒正好御御寒。我知道父亲的酒量,也知道父亲是怕浪费酒。结果刚下桌儿,父亲的酒劲儿便上来了,一头栽到沙发上,足足睡了一下午。醒来后父亲两眼通红地对我说,这小酒儿还真挺冲。
父亲不但平时爱喝几口,烟瘾也特别大,而且爱抽烟力十足的旱烟和黑杆烟。父亲知道我和妻子、女儿都讨厌烟味,于是经常跑到阳台开着窗户吞云吐雾。有一天夜里,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躲到楼道里抽烟去了,我开门下楼差点撞到父亲,着实吓了一跳。烟雾缭绕中的父亲连忙把手中明明灭灭的烟头掐灭,扔掉,然后用鞋底拧了几下,随即不好意思地嘿嘿嘿地笑了。
父亲平时爱看书,也爱买书,而且大多都是一些盗版书,一是图便宜,二是可以挑些错别字。父亲原来在村上当过民办教师,退休之后衣袋里也习惯地揣着一支钢笔。我经常在一些盗版书上看到父亲一笔一画修改的痕迹,就像一个老师在认真地给一个语文功底不太好的学生批阅作文。
每天午饭后,父亲都会半躺半卧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看书。电视机嗡嗡地响着,书在父亲的手里静静地摊着,不一会儿,父亲的鼾声便此伏彼起地响了起来。
父亲睡得很香,偶尔还会发出那种品尝了某种美味佳肴之后心满意足咂嘴的声音。我突然萌生了一种好奇,蹑手蹑脚走过去,仔细端详起睡梦中的父亲来。父亲的确老了,头发凌乱,皮肤枯燥,嘴角干瘪,脸上覆着一缕似笑非笑的神情……
就在这时,父亲突然翻了一下身,而且睁开了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地吐出几个字,你小子干什么呢?我呆头呆脑地望着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儿嘿嘿嘿地傻笑着,父亲怔了一下,随即打了一个呵欠,转身又睡去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