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征
摇篮:水湄传来一首古老的歌谣
应该是夜,深沉的夜空之下,摇篮悬挂于天地中央,悬挂在树枝上、星星上,悬挂在一弯浅浅的月亮上。蓝色的月光流下,流过暮色里的星河,漫向无边无际的远夜,沿着思念的方向,生长的方向,传来一首古老的歌谣。濒立于水湄,我想,那温暖的摇篮就这样在私语的风中飘荡——是母亲,肯定是母亲,一双勤劳的手,一双宽厚的手掌,将摇篮紧握在掌心。沙沙的鸣虫在唱,潺潺的河水在流,蓝色的月光曲,从母亲的唇边,轻轻流淌,流淌成襁褓中我们记忆里必不可少的天籁之音。
你应该熟悉摇篮。那时还是农耕时代,水墨背景的村庄,慈祥的老屋像一位安详的老祖母,容纳下村人许多的歌哭悲喜,承载着村人们的生生死死。在漫长的田埂上,母亲属于农耕社会朴素的一分子,她要和父亲一起在大地上耕耘播种,也要在屋檐下缝补浆洗。而此时,母亲身怀六甲。身怀六甲的母亲是笨拙的,也沉浸在幸福巨大的漩涡里。她抚摸身边的一棵苦楝树,它在秋天结出许多黄熟的果实。麻雀在枝杈间弹跳,在欢庆有了足以慰藉漫长冬日的口粮。母亲笑意盈盈,轻抬脚,一只大腹的蜥蜴正好从她抬起的脚下路过。怀孕的母亲,良善与慈悲的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像一尊佛,像一位普度众生的菩萨,看蜥蜴拖着沉重的身体经过,经过这个饱满的秋天,经过这个瓜熟蒂落的季节。那时,我肯定在母亲柔软的肚腹里安眠,我听见田野上起伏的虫鸣,我听见天空中划过云雀清脆的歌唱,听见一条河在大地的腹地分岔,洄游,将水的歌谣清越一些,再清越一些——母子分离,却始终血脉相连。
感谢春光,感谢秋雨,感谢田野上的草木与粮食,给我一次辉煌的轮回。感谢母亲,感谢父亲,更要感谢这时光中那只飘来荡去的摇篮,将我的新生稳妥安放。自此,可以在悠然的梦里向一朵花微笑,可以在醒来的眼神里,看见露珠在草叶上闪光,像天父地母的泪,喂养我们必经的苦乐年华。
摇篮,我该如何才能将你形容得更形象一些?
——生命最初的器皿?代替母亲的空中花园?
还是一个缥缈长梦至关重要的坐标,将我安放在大地的中央,花朵的眉心,庄稼的怀抱?
我可以看见,很多时候我笃信自己能看见那些久远的光阴。父亲和母亲去田里做工,祖母的身影便会深切印入我的眼帘,沟壑纵横的脸,褶子里藏满故事。对襟大褂,偶尔为了哄骗啼哭不止的我撩了起来,露出干瘪的乳房。有时,我会沿着祖母的絮叨,走向更深的远处。有时我会聆听缺齿的唇瓣含糊不清却充满诱惑地催促我飞向有蓝色星空的梦境。有时,祖母会像孩子一样凝视我的双眼,问我是不是长大后会忘记她这样一个人,逆着时间的方向,愈走愈远。
不会,我确信不会忘记那些模糊的画面与场景,就像一只摇荡的摇篮,过了许多年,依然生动在内心。
静默于时间荒野中的老屋,它的构造简约而实用,坚实的房梁,偶尔有一只老鼠,或一条蛇从上面经过,淡落的尘埃在紫色的光线中飞舞,洄游,而后淡然落地。有生气的家才像一个真正的家园,有生灵活动的场所,才更像一座温暖的老屋。木箱,搁置在寂静的墙角,香樟树的木质纹理过了许多年依然质地清晰。木箱上面,有祖母的印痕,有母亲封存已久的往事,一起在光阴的角落沉淀。夜色是安静的,而安静的夜色中蓝色的月光曲穿过木格窗棂,更显得静谧。有时,我会把那些分隔开来的月光看成一封封来自星空的书笺,毋须拆开,就知道月光清澈的叮咛与牵挂,告诉我月光存在的意义,告诉我日月轮转里,总有清澈的思绪在体内游动。告诉我,生在一个简陋的农家,该是如何幸运。而这样,更容易连通起天与地,体验生命与成长的感动与喜悦。
我睁开双眼,暗夜中流淌着一缕安详,一丝静谧,一缕门前枣花芬芳的气息。摇篮停止了摇荡,父亲、母亲和祖母在均匀的呼吸中入梦,他们累了,或许只是小部分听觉入眠,留出另外的一部分照看我栖身的童年。我不忍惊醒他们,我在摇篮中舒展,蜷曲,我在摇篮中尿湿床被,我伸出粉嫩的拳头——像小时候的你,摇向清澈的月光。就这样,一缕缕月光与星光的微茫,抚摸我光洁红润的额头,静静睡去。
摇篮是杞柳编织而成。在这片土地上,好像杞柳是最最能干的物种,笆斗、簸箕、土篮、摇篮,皆是柔软的杞柳的杰作。我常看见祖父挥舞一把锋利的篾刀,编织简单的农具。农具是一个充满情感的词语,就像土地接续着我们的血脉。无论过去多少年,当我们想起曾经有一段漫长的时段我们和那些简陋的农具、亲亲的土地相依为命,在汗水、泪水与血水中曾经走过那段难忘的旅途,我们是否对苍老的光阴身怀感念,我们是否会在那里找到生命的血地?
门前的那条小河仍在淙淙流淌,生长杞柳的那片野地早已植满高大的杨树。只是我们从未将从前遗忘,风吹麦浪,记忆深处的杞柳丛漾起绿色的波涛,像海,像夜色中起伏的大地的胸膛。而摇篮,不过是曾经托举我们的一叶扁舟,父亲是水手,母亲才是掌舵的船长,在母性的乡村,拼尽全力,为我们躲避风雨,流尽血水与泪水,将我们停放在有蓝色月光的避风港。
水湄,芦苇青青,摇篮是一首古老的歌谣,将我们送达幸福的彼岸。而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苍老成渡口的一棵树,夕阳下,鬓发如霜。
蓑衣:一蓑烟雨渡寒凉
依旧水湄,一只白鹭婉转啼鸣,像临水照花的美人,水袖轻舞,甩出一蓑烟雨。另一只白鹭翩然莅临,像俊雅飘逸的白衣书生。蒹葭苍苍,有水的地方就有一段清澈的相遇,有荻花飘荡的黄昏,就有蓬蓬的白茅濒立于水岸。茅草在守望,在春日吐露淡淡的思绪,嫩芽宛若精巧的雀舌,柔软的蕊丝,钻出薄凉的春之大地。
——你尝试过没有,一枚小小的茅针,挑在舌尖,柔软,清甜。有茉莉的芳香,有春风的绵柔。
白茅生长在老河滩,河滩的历史有多久远白茅的生命轨迹就有多长。我也曾在枯燥的秋日,遍地寻找一节节如冬虫夏草的茅根,在河水里洗净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由此,知道清贫的大地也能生长出丝丝清甜。由此,知道朴素的茅草一直和我们生死相依,守望在这片贫瘠的土地。
蓑衣,嘴里喃喃这个充满芳草气息的词语,朦胧烟雨便氤氲在整个回忆。endprint
水还是流淌千古的流水,从夫子的逝者如斯夫里,从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一路叮咛,一路欢歌,在吟诵对天空大地的赞美。土地还是春华秋实的那片土地,总是在烟雨深处走来我们的父辈,从落雨的田埂上归来,一头老牛,并不屈从于人世的凄风苦雨,伸出粗糙的舌头,将跌落的水珠卷进嘴里,细细品咂,这本属于人世的寒凉。父亲紧跟在牛的身后,一声悠远的哞叫仿佛依然来自烟雨的深处,让父亲的脸上有了些许喜色。
斗笠,麦秆编织的斗笠,虽然不如细细的竹篾做的骨架来得硬实,但一顶麦秆的斗笠散发着谷物的微茫。
蓑衣,水湄的白茅编织而成。也许生长千年的白茅本就知晓守望乡土的那份含义,既与之结邻,就与之倾心;既生长于田园,就为家园里的人们抵御风雨凄寒。父亲把肩上的蓑衣绾上扣结,一股游走的冷风就不得不掉头而去。雨打在斗笠上,一滴雨水以玉润的分解换来父亲舒展的皱纹。——好雨知时节,父亲仿佛听见脚下的土地,田垄上的庄稼正在啜饮的声音,拔节的声音。雨落在斗笠上,其实每一滴雨都有一粒谷物的重量,以魔法师的手段,变幻出金色的谷粒。雨落在那头老牛的脊背上,凉爽如斯,让老牛的蹄印更加沉稳,稳妥的步伐更加笃信生在这片土地上绝不产生一丝懊悔。
草木为邻的村庄,生于水湄的白茅在秋日成熟。成熟的草梗和叶子便有了柔韧的纤维。
这是草的筋骨所在,这是来自于泥土深处的另一种抒情。落雨的黄昏,你看一滩白茅擎起洁白的羽翼,像千万只白鹭栖落草丛。在私语,在飘摇,她们摇曳身姿,复又幻化成一千对一万对相亲相爱的情侣,在清贫与苦难之外,在烟雨与虹彩之间,跳一曲草尖芭蕾。
父亲将白茅收割,父亲将割来的白茅晾晒在场院里,父亲用粗糙的大手将晒至半干的白茅揉搓,以彰显白茅更加柔韧的质地。而后在寂静的仓房里点起黄香,褪去草叶本来的色泽。过些日子,打开仓房的门窗让凉爽的夜风吹送,带走那些稍嫌刺鼻的气味。只有经过再一次的浸入水中搓洗,编织蓑衣的素材这才算完成工序。
此时的茅草已经有暖色调的白与棉的质感,握在手心,宛若无骨却依然能感觉出柔韧如丝线。
如今我已无法向你详尽描述,一件白茅制成的蓑衣到底浸透了父亲多少日夜与汗水,而蓑衣的暖依旧如质朴的炉火,在每一个寒凉的昼夜向我讲述老去的光阴。远去的光阴已经叠压进记忆的折痕,而旧物的光芒仍然如星光般在梦中闪烁。我轻手轻脚,怕惊醒父亲的梦,再一次走近我如泥土般简朴的父亲。
烟雨骤起,父亲在土地上耕耘,身着一件御寒的蓑衣,在早春的田野上耙地。他扬起牛鞭,清脆的鞭哨惊落第一滴春雨。雨来自苍穹,雨来自神的胸怀与眼眸,一滴雨水寄托了我们多少渴盼与热望,就这样被父亲轻轻地唤醒。脚下的耙犁像一叶扁舟,苍茫的天地间,此时正笼罩在一蓑烟雨深处,一声低低的呼唤,牵出一声悠远的牛哞,一滴跌落如花的雨滴落在父亲的蓑衣上,唤醒一滩白茅的眼神。
凉爽的夏夜,父亲喜欢在河滩上席地而卧,身下当然还是那件质朴的蓑衣。草的轻柔,草的绵软,草的清香,抚慰着父亲疲惫的身躯。有时我想,逝去多少年的父亲是不是也变成了老河滩上的一株白茅?春天用草叶点亮露珠,秋日以一管白鹭的羽笔,还在孜孜不倦书写有关河流与大地的苍凉诗稿。我从夕阳下的茅草丛里走过,父亲伸出苍老而温暖的手,向我细细嘱托草木的恩泽。
秋夜,田野上的庄稼熟透,父亲身披蓑衣,和衣而坐在麦草垛的侧旁,看星光点燃谷物的醇香。这寂寞的守夜人啊,此时正守候在季节巨大的喜悦里,此时住进一粒粮食,点燃一袋烟,在回忆来时路。来路在哪里——来时我们从草木中站稳身形,足蹬翻山涉水的草履,向春天进发,向丰润的年轮深处,向总有一片月光照亮的一座小小村落行进。芳草为邻,星月为伴,在一片叶子下安眠,一路走过许多年。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现在就让我们抓起一绺茅草,坐在父亲的月光下,坐在草虫唧唧的场院里,重复父辈们承继千年的工序。从水盆中将一束柔软的茅草抓起,用掌心轻轻一搓,上半部搓成绳子的形状,下半部留住多余的草叶。右手轻绾,打出一个漂亮的结扣。而后再抓起一束茅草,搓出短绳,右手轻绾,打出同样的结扣。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半菱形的扣眼。继续,在半菱形的两个下角各接续上一束茅草,如此往复编织,绳扣相连而成的菱形扣眼就成了细密而结实的衬里;预留的草叶甩在外面,一层又一层像白鹭的翎毛……
一蓑烟雨渡寒凉。静夜,面对一片素朴的蓑衣,依稀看见父亲的身影在烟雨深处,耕耘,伫立,为我们密密织补古旧而温暖的时光。
泥火盆:供养火焰的图腾
北方冷,过了十月,西北风越过田野,漫过河床,一丝丝渗入村庄的空隙。依靠在土墙根下晒老阳儿的老兄老弟,抖着膀子,抄着袖口,咳,咳,咳嗽了几嗓子,想找个更暖和的地儿,接替土墙根下温暖的时光。
泥火盆,乡下土头土脑的家伙。村东有座土窑,过了霜降熄了火,在烂瓦片里扒拉几下,或许就有新发现。烧得不够火的土盆儿,正好拿来当作泥火盆。木匠爷家开着棺材铺子,每日里叮叮当当,敲敲打打,把大树锯成厚重的木板,把木板架在文火上烘烤,把烘干的木板揳在一起,就成了一口黑漆棺材。木匠爷说了,这人老了,手脚越来越不好使唤,你们这几个老棺材瓤子就别添乱了,多活一天算一天,让我也清闲几天。说着,喊官儿和才儿,捡劈柴,架火。官儿和才儿,和我年纪差不多,一人抱一抱劈柴块儿,泥火盆里刹那升起腾腾的火焰。
一只泥火盆是一个尚未开化的俗世凡胎,样子木讷,却心眼厚实。泥火盆放在堂屋的中间,地儿比较大,转圈能围八九人。松木,看上去还未干透,一经点燃,细细的木纹里直冒松油,好闻的松香味儿在火焰里打了一个回旋,钻入人的鼻孔,止不住往前凑凑,怕可惜了这么好闻的味道。梧桐木,典型的温柔细腻,薄薄的木板能凑成一副呱嗒板儿。我,官儿和才儿,在院子里把一口黑漆棺材当成戏台子,每人一副呱嗒板儿,学西乡唱坠子书的刘瞎子,唱穆桂英挂帅——院门外呐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斗大的穆字震乾坤。可桐木板丢进泥火盆,转瞬便化成缕缕升腾的火焰,噼啪裂开的声音,像俞伯牙甩掉那把心爱的焦尾桐琴。endprint
总之,一入冬,田野上变得空空荡荡,偶尔飞过一只落伍的大雁,凄厉的叫声划破沉寂的原野,让人心生一股凉意。好吧,马放南山。好吧,刀枪入库。好吧,点燃一只泥火盆里的柴禾,袅袅升腾的烟雾,瞬间填补了每一个清冷的空隙。
我家也有一只泥火盆,不过泥火盆的成色较好。那时候年轻的二哥还没下关东,就在村东的土窑上干活。泥是老河滩上的泥,胶泥,赭红,坚硬,经过无数次摔打,踩踏,性格渐变为柔和。一团柔软的泥巴,放在木制的转盘上,二哥的双手像手捧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蕾。转盘在旋转,手中的泥巴开出土黄色的花瓣,一条条粗粝的纹路,像时间流逝的痕迹。从此,烙印在一只泥火盆上。二哥全神贯注,泥坯房里走过一只耗子,也能听见清晰的响动。放在土窑里烧炼的泥火盆啊,不能太靠近火焰的上方。二哥特意将它放在一处不起眼的烟孔里。泥火盆不言不语,不言不语的泥火盆并不会像别的土盆那样烧出光滑的釉彩。其实,打扮得再怎么光鲜有什么用呢?一只火候够足的盆子,从来不是做泥火盆的好料子。柴禾刚刚燃起,只听见啪的一声,从盆底儿裂到了盆沿儿。
有时候我想,是不是还有未被现代文明侵蚀的村庄?在这个简陋的村子里,人的憨厚与纯良,恰如一只刚刚为火焰启蒙的泥火盆。它的纹理尚显粗糙,它的釉彩也不衣着华丽,它的禀性,虽木讷但保有人性最初的真挚与坦诚。它的眼神,恰如深山里的一泓泉水,清冽见底,能洞见一个人单纯透明的灵魂。
木匠爷家的泥火盆燃起来了,官儿和才儿,在另一只小小的泥火盆前做作业。灯光摇曳,人声沸腾,却不能阻止两个小人儿内心静静燃烧的火焰。曾经,木匠爷问官儿,小子,长大了弄啥?官儿想也没想,捏着鼻子学七品芝麻官里的蛤蟆腔:锣鼓喧天齐把道喊,青呀青纱轿,青纱轿里坐着我七品县官。木匠爷问才儿,小子,长大了弄啥?才儿一甩后脑勺上的八岁毛:长大了我要挣钱,挣很多很多钱,以后咱家的棺材就不用装死人了,只装钱。
木匠爷笑了,木匠爷扒拉一下泥火盆里的木头,泥火盆里腾地升起彤彤的火光。是啊,贫穷的村庄,从来就不缺乏梦想,只因我们的祖祖辈辈生活在一片如此贫瘠的土地上,才更加希望明天的日子红红火火。才更加期盼沉默的泥土,能结出饱满的谷物。
雪下了,羽毛一样的雪花飘飘洒洒,给入冬的麦子盖上暖被,迎来一个又一个黄澄澄的梦境。雪落在草垛上,不会漂移的草垛只能作为留守的老人,蹲守在家园的角落。雪落在屋檐上,屋檐下的麻雀禁不住向里缩了又缩,在一个落雪的夜晚,作为乡村的守望者,麻雀只能靠一个接一个琐碎的梦之碎片,度过凛寒的光阴。
而泥火盆在乡村的老屋里,依旧在燃烧希望和梦想。
腾腾的火光下,映红庄稼汉子憨厚的脸庞。这些乡村汉子,斟满烈酒,脱下棉衣,暴露的青筋像蚯蚓一样,在脸上,脖子上,和手掌上,蠕动。宛若在体内点燃一团熊熊燃烧的野火。他们说收成,说女人,说木匠爷家的官儿和才儿真争气,终于跳出了农门。说不定,木匠爷手下的棺材,真的给这片土地上的子孙,送走了苦难与绝望,带来了希望和喜气。
腾腾的火光下,泥火盆里仿佛闪过母亲慈祥的脸。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寒夜里,乡下的母亲,从来不舍得虚度光阴。泥火盆熄灭了焰火,还有温暖的火光余烬,纺线,织布,缝补衣衫。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将一只熄灭火焰的泥火盆放在床上,用一只杞柳筐罩住,把棉被盖在上面,被窝里就烘烤得满是融融的暖意。我还记得,泥火盆一会变出一只热腾腾的烤红薯,或一小捧香喷喷的黄豆粒儿。我还记得母亲说,别看一只泥火盆土头土脑,傻里傻气,离了它,乡下的冬日将会变得漫长,冰冷,寒凉。
如今的乡下,很难再见到一只憨厚的泥火盆。而那些腾腾升起的火焰将作为一种图腾,烙印在乡村质朴的纹理。翻开时间的册页,火焰升腾的地方是我们的来处;火焰升腾的远方,将是我们温暖的归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