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更
有些人单纯从个体来看是没有什么缺陷的,甚至是非常完整的,但是一放入人群中,你就找不到他了,他的个人面目会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为什么?
因为没有特点。
我们周围,太多这样的例子。
但是,在我认识的画家里面,至少有一个可以例外,这就是包泽伟。不管在多少人群中,他都很难被淹没,因为他的个人面目实在太过鲜明。
我说的当然是他的作品。在绘画的海洋中,他的作品无论放在哪里,都很容易跳出来,跳进观者的眼眶。
什么叫个人面目?说得哲学一点,就是画家借以表现自己风格的符号。而哲学往往把简单的问题给予复杂的解释。其实,我觉得用一个简单的测验就可以说清楚这个问题:如果把一幅作品的作者名字遮住,观众可以马上认出这是谁的作品,那么这个作品的作者就一定有自己的个人面目了。
包泽伟的绘画就是这样的作品。他表达事物的符号是如此鲜明,以至于想伪装成别的什么都不可能,我一看到那种飘逸直上的线条,就知道这是包泽伟的作品,而不是李泽伟、张泽伟、王泽伟……的作品。
对于一个油画家来说,你不仅看见的是块面,更看到了线条,在包泽伟的作品中,我们发现了中国的艺术元素,中国传统水墨画中的线条十分准确地把那些被阳光晒热的块面像针线一样严丝合缝地缝在一起,像桥梁一样把那些欲想漂流的块面紧紧拉在一起。
在多少次游历欧洲以后,包泽伟为我们带回了后印象派的阳光、非常有热度的阳光。在他的画面前,我时常感到梵高式的亢奋,仿佛大地在起舞,天空在燃烧。
我和包泽伟曾经共事20多年,老实说,越熟悉就越陌生。熟悉是因为对他的艺术探索道路了解许多,因为多而无从下手,写这样一篇短文章实在不容易找到切入口,不论从哪个角度,他的作品都可以成为一个话题,但是要认真写下去,却是一部长篇小说的容量,短文章只能是挂一漏万。
按照我个人对中外绘画历史的琢磨,一个画家要想成为真正的艺术家,一定要找到具有像个人身份证那样的表达符号。这个身份证上的号码只能是惟一的甚至是排他的。
在绘画的技巧上达到差不多的水准,也就是同样的基本功的情况下,需要比较的,就是画家个人的修养修为,比较的是你对各种各样文化的吸收能力,悬殊正是这样产生的。
许多画家一辈子都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表达符号,踏破铁鞋无觅处,上下求索而不得其解,不得其门而入。
而包泽伟其实在20多年以前就找到了灯火阑珊处,好像全不费功夫。我一直觉得包泽伟属于那种画得很轻松很清爽的画家,尽管他不断在画,我还是觉得他是属于天才型的,那么年轻就找到,应该说是得到,得到了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沈从文说,只有写,才知道怎样写。包泽伟也许早就明白,只有画,才知道怎样画,有天才也不能投机取巧,绘画也是需要耐烦的。
我现在看他2012年的作品,尽管他强调他的变化,但我觉得大方向没有变化,有的是微调。不断变化,是一些大画家的普遍追求,在变化中形成自己不同时期的精神取向。
但是我个人认为,绘画风格其实是不宜太多的变化,应该以不变应万变。一成不变当然不好,但不断变化也会给人无头苍蝇之感,没有发现个人符号以前,你尽可以多地去转移自己开掘的空间,一旦找到,就应该咬定青山不放松,要把属于自己的符号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上,然后不断完善。
这在中国画家里面非常典型,因为这样,才有了齐白石,才有了徐悲鸿。因为人们就只认可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你要让徐悲鸿去画齐白石的虾或者让齐白石来画徐悲鸿的马,都是一种找乐的行为了。
文学中有一种固定的程序:发现——理解——消化——表达。
我固执地认为,包泽伟是先找到了他的表达形式,再去做发现的工作。在表达符号固定下来以后,就好像做好了一个结实耐用的筐,这个筐就可以去装任何内容了。他可以有目的地去寻找合适自己表达的东西。
这里需要特别提到他的细致。他的细致和他的敏锐是一致的,他是我认识的画家中少有的对文字痴迷的人,我相信他在阅读中也找到和在绘画中一样的乐趣,他能够从大量的文字里面找到能够表达自己内心的只言片语,并常常用小纸片记录下来,贴在办公室任何一个角落。我都常常在他记录的只言片语中,发现启发自己灵感的内容并马上有写作的冲动。
他的敏锐,使他发现得迅速;他的细致,使他发现得准确。
这个包泽伟,为什么不是个诗人呢?
诗人,其实很多是从第二自然中发现营养自己的内容的。包泽伟发现的“只言片语”,就是“诗眼”啊,只要找到一个“诗眼”,你就发现了一首诗。换言之,一首诗,必须要有个“诗眼”。
正是他的阅读习惯,成全了他的文化素养。
所以,你可以在包泽伟的画幅里面不仅发现技巧,更发现文化。这是区别于画家与画匠的根本。因为如果论绘画的技术,说实在话,现在许多美术学院大一大二的学生的写实功夫都非常了得,若只会纯粹的写实,不如去做一个基础课的老师算了。没有文化内涵,是一些写实画手的致命弱点。
因为文化的修养,包泽伟的理解能力也是与众不同,不论是他的风景还是人物,他都有意识地对表现对象进行归类,在发现现实的第一时间,他就在脑海里形成了具体的表达结果。
他的理解能力,直接导致他的消化功能强大,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需要进行消化,并且迅速在消化过程中筛选出自己需要的表现因子。
这个时候,他的略显躁动的笔触,反映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恒有的情绪,他的人物几乎都有一种阅历丰富、桑海沧田的感觉;他的风景几乎都有一种扭动漂浮、喷张向上的感觉。那些本来在风景中出现的线条,忽然间蠕动爬行在那些人物、尤其是老人脸上的纵横沟壑之中,使得他的表现符号更加无所不在、无时不在。
我对人名有特别的考据癖,名字中有泽字的人,似乎都能在其所从事的领域里独挡一面,并且泽惠及人,起码,泽惠于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