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春晚

2014-03-17 13:50
商周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总导演冯小刚晚会

人们的娱乐活动那么丰富,别说春晚,就是电视机,一年都开不了几次了。这是一个娱乐分众的年代,而尴尬的春晚。却仍然不得不将它的收视人群定位在“全国”、“全家”,企图招徕最广的受众,结果也必然是无法讨好所有人。

嘴里嚷嚷着“我顶着骂名干这件事,领导应该感谢我”的冯小刚,还是拿起了春晚这锅粥的勺子。

其实“小钢炮”应该早就习惯了挨骂,在中国干导演二十年,挨骂是“必须的”。不过,这两年随着名气越来越大、票房越来越高,他对挨骂越来越不淡定,好比《私人订制》遭恶评,他的反应就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执掌春晚就不同了——春晚反正年年遭骂,他挨骂也就是持平,得了几句好评就是“历史的大超越”了;而且冯导已经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那么马年春晚就是他的绝唱,或者说纯粹是玩票,弄砸了也不损害他贺岁导演、人民导演的固有形象。

跟在冯小刚身后的一串名字,也都是大腕级——副总导演、语言节目总监:赵本山;艺术顾问:张国立、阎肃、冯骥才、刘恒、印青;晚会策划:赵宝刚、沈腾、彭大魔……

星光熠熠的“冯家班”,能不能抵抗春晚这道“精神年夜饭”的积重难返?

曾经“惊动高层”

厌倦了春晚的一代观众,大概真是无法想象没有春晚的那段岁月。

1956年,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出品的一部电影《春节大联欢》,是这样开头的:“同志们,1955年胜利地结束了,我们在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胜利的高潮里进入了1956年……”尽管只有小范围人群能够在现场观赏这台晚会,全国人民要等它冲印成电影胶片后才能一睹真容,但它仍被视为最早的“春晚”雏形。

两年后,央视前身“北京电视台”成立,除夕之夜,本着“给观众拜拜年”的愿望,中国人才终于有了自己的除夕晚会——第一届只有4个节目,分别是:芭蕾舞《四个小天鹅》、笛子独奏、二胡独奏,以及男高音独唱。

从“除夕晚会”发展到“中国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足足花了25年。而现在嫌它老旧的观众,又怎么能想到,1983年春晚的诞生,是代表了新思潮的萌芽,代表了文艺重新回归人性化,是顶着“把社会主义的娱乐生活变得跟资本主义一个味道”的风险,才能迈出这一大步——甚至,它“办还是不办、怎么办,都曾是个惊动高层的问题”。

当年,时任央视台长的王枫,对这台春晚唯一的要求是:“让观众不要拨台”。你可以想象,在那个百废待兴的年代,选择中国人最为重视的节日,奉上一台以让老百姓高兴为目的的演出,“春晚”的起点其实是非常有人情味的。

之所以“惊动高层”,也是因为春晚在诞生之初,它的演出形式就称得上是颠覆。在纪录片节目《往事》中,1983年春晚总导演黄一鹤如此形容:“以前的电视节目,电视人都是教育者,观众是被教育者。高高在上的,我们告诉你们什么就是什么,我们告诉你热爱祖国,你就热爱祖国……我们是教育你的。观众没有任何权力来指挥电视台的节目,都是领导给你安排的,不是你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而春晚的创举,一是“打破舞台上下的格局,设置演出区和观众茶座,中间不设间隔”,并“穿插中国传统的有奖猜灯谜活动”;二是“实况直播,设置热线电话,让观众实时打电话进来点播节目”一一如此互动,如此民主,在从前的电视节目中都是无法想象的。

结果,央视用上了当时仅有的四部外线电话,每一部都“热得都冒了烟”。而观众来电点播最多的节目,就是李谷一的《乡恋》——既是一首风靡全国的歌曲,也是被高层领导不点名批评的靡靡之音,带着禁忌色彩。一边是装了满满5盘的点播条子,都写着《乡恋》;一边广电部部长就坐在台下严防死守——最终,顶不住群众压力,部长一跺脚,播!

头几年的春晚,几乎都是踩着线,为广大人民“谋文艺福利”——1984年春晚,黄一鹤为求创新,想了,个主意,“请海外游子回到北京来,到母亲的怀抱里来一起过春节”。“为了层层报批能顺利通过,大家费了不少脑筋,最绝的甚至从毛泽东的著述里抄出‘凡是有人群的地方,绝大多数都是好的,都是爱国的……类似语录抄了一大本,归根结底一个意思:用毛主席语录证明,请港台演员是可以的,可行的。”

当年连《中英联合声明》都尚未签署,别说请港台演员,就是找港台演员的歌带都不容易。为了买到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黄一鹤等人跑到深圳特区,找到中英街,还得“趁边防部队卫兵不注意,悄悄溜到属于香港管辖的另一边去”,这才弄到手。

也是在这一年,春晚开始有了它固定的晚会主题曲。为了“不再用进行曲一样的歌”,黄一鹤找到乔羽,请他写一首“有着浓浓的骨肉之情,调子要柔和,像古人写的《送别》、《阳关三叠》一样”的歌——此后,《难忘今宵》才被沿用多年。

前些年,春晚被曝有“掌托儿”——这足以令当年的班底瞠目结舌——从前,观众拍手拍得都停不下来,哪儿用得着特意去请“鼓掌观众”?

春晚四弊

曾经的春晚,有人情,有人气,也出人物。31年间,无数个影响遍及全国的文艺符号诞生于此。至今,我们仍然记得《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冬天里的一把火》、《思念》、《涛声依旧》,记得《五官争功》、《羊肉串》、《懒汉相亲》、《打扑克》、《超生游击队》、《打工奇遇》,记得彭丽媛、李谷一、张明敏、韦唯、马季、黄宏、赵本山、宋丹丹、赵丽蓉……

只是,在不算很长的历史长河中,春晚也终于开始走向了它的下坡路。换台的理由,每个观众都能陈列一二,归结起来,不外乎这么“四弊”:

第一,宣教味太浓。大型晚会,本该是交响乐,如今则更像主旋律的独奏曲。为求和谐,春晚剔除了容易积聚人气的讽刺曲艺,以一派歌舞升平取而代之。即使尚有相声小品,也多走“没事偷着乐”路线,一般报喜不报忧。就连主持人的串词都常常显得口号味十足。

连分管了头十年春晚的央视前副台长洪民生,也终于看不下去,站出来批评春晚政治味太浓:“老百姓需要酸甜苦辣咸所有的味道,我们放甜味容易,苦、辣却最难做到。”对历任总导演来说,春晚都不只是一台晚会,更是一项政治任务。endprint

在层层管制、重重审核之下,春晚尽管是个“台上一分钟,天下众人知”的舞台,却也让身处其中的演员备感压力。近几年在春晚声名鹊起的刘谦就曾在采访中直言:“这是一个很燃烧生命和创作的舞台,而且并不是一个表演起来很让人开心的舞台,尤其对一个魔术师来说。”

第二,与时不俱进。这些年,观众日渐增长的娱乐精神,与春晚多年不变的“主题联欢晚会”的定位之间,慢慢拉开了距离。观众已经把“春节联欢晚会”变成了“春节吐槽联欢晚会”,而春晚仍走在“中正无误”的保守路线上,不自觉地为观众的一腔吐槽热情奉献话题。

其实,要做出一台极富娱乐性、真正喜闻乐见的晚会,央视绝非没有这样的人才。2002年,央视新闻评论部的一群人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内部春晚,名为《东方红时空》——这台晚会视频流出以后,广电局恼火,老百姓却笑了个饱——原来平日衣冠楚楚的新闻主播,这么有恶搞精神,这么能拿电视台开涮。

主持人敬一丹、康平穿着军装上台报幕,字正腔圆,一出口都是这样的:“改革开放之初的夜晚,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是吃饱晚饭的观众们,内心的欲望在生长,却日日忍受苍白无聊的电视,造成的心灵创伤。沉沉黑暗,一夜又一夜的战斗,漫漫长夜,一次又一次的呻吟呐喊……这正是中国人不堪忍受的所谓文化生活。耕地靠牛,点灯靠油,日复一日,娱乐靠球。这样的夜晚,除了创造人类,我们还有什么追求!”——这水平,不比10年后的绝大部分网络段子手强点儿?

不但戏谑,而且你可以从那些混不吝的调侃当中听出来:对于电视节目存在的弊端,没有人比这些亲身从业者更明白、更压抑,压抑到只能借着恶搞来发泄——不信你听听白岩松的那段Rap:

“80年代的电视,是没有办法看180年代的记者,是没啥事情干!大会小会开不完,电视要玩完!回过头咱们数一数,新闻真操蛋一一新闻没有不真实的,消息没有不及时的,节目没有不优秀的,观众没有不忠实的,访谈没有不全面的,记录没有不生动的,观点没有不新颖的,直播没有不成功的,晚会没有不完美的,大赛没有不激烈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

但一回头,朱军、董卿们还是得打扮得整整齐齐,激情昂扬地念诵:“黄河长江流淌着母亲的血脉,黑眼睛里闪烁着我们不变的梦想,此时此刻,九州欢腾,就让我们一起以一种最红红火火的方式共同迎接……”

第三,名利黑账。从前,观众递条子点播李谷一唱歌;现在,换各路领导递条子推荐歌手。2001年的春晚总导演王冼--平,直到去年才开口,吐槽她接到过的43张条子,“关系一个比一个硬”,“最硬的那张小条子是个女歌手,要求在12点独唱”。导演不同意,被说情送礼,再不同意,“对方就开始来硬的”。

即使不说“群众里边有坏人”春晚本身也有一笔复杂的账——上海知名主持人叶惠贤曾拉出春晚账单:“一台晚会最低成本1000万,一个春节,光上星晚会有40多台,成本5亿!”且不说一所希望小学的造价吧,巨款本身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十年前,多届春晚总导演赵安,因为受贿罪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

第四,众口难调。不得不承认,观众本身的变化也在拉大我们和春晚的距离。就像“年夜饭”这仪式感极重的一餐,如今变得越来越随意一样,春晚这道“精神年夜饭”,也不可遏止地衰落下去——原因恰好和物质年夜饭一样,只因为平时吃的机会太多,吃过的好东西也越来越多。

1983年春晚,让总导演黄一鹤记到现在的一个花絮是:演出结束之后,马季还在演播室接电话,对方是一位首钢的工人,自称“刚才你说相声的时候,我们在高炉上值班,没办法听到,现在我把你找着了,你必须得给我说一段”。于是马季就对着电话说了几十分钟,讲完了整个段子。

这样感人的故事,放在今天一定不可能发生——不但因为春晚有那么多轮的重播,更因为马季的相声,随时随地打开一个网页就能听到。

人们的娱乐活动那么丰富,别说春晚,就是电视机,一年都开不了几次了。这是一个娱乐分众的年代,而尴尬的春晚,却仍然不得不将它的收视人群定位在“全国”、“全家”——像1956年那出电影里的台词一样,要“走进城市、农村、国防前线、少数民族的帐幕”,“从冰天雪地的长白山,到海南岛的椰子林”——企图招徕最广的受众,结果也必然是无法讨好所有人。海南岛的椰子林,曾经“勇夺”春晚收视率倒数第一:不到0.1%。即使冰天雪地的东北三省,收视热情也从前几年的超过95%,逐渐以每年10%的降幅下滑着。

为什么是冯小刚?

春晚变成“烫手山芋”已经好些年了口哈文做过一次就想请辞,没被批准只好再上:“做春晚也不是我想做就能做的,不做春晚也不是我想不做就能不做的。从我个人本心来讲,真心不想做了呢!”

所以听到冯小刚接任春晚总导演,不但大家都觉得意外,连他自己也嘀咕:“接到春晚邀请,我有两个念头:一、为什么是我?二、挨骂。”

为什么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为名?显然不必要。为利?春晚给导演的辛苦费不会超过10万,而冯小刚十多年前加盟华谊时的年薪已经高达400万。坊间流言,他还将成为建国70周年大庆活动的总导演,所以春晚一役和《私人订制》一样,纯属人情债。

冯氏的出场,有“高层点将”是肯定的——“这么说吧,拍《一九四二》的时候,某位领导很帮忙,当他让你帮忙干这个的时候……”冯小刚沉吟片刻,说,“不就是一联欢晚会吗?来玩一次吧!”而从高层的意思看,选择冯小刚却不失为一招妙棋——这么有贺岁情结的春晚,碰上这么会贺岁的导演,也算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领导找我做这一届春晚的总导演,其实就给春晚定了一个调子了。”冯小刚说,“春晚的最高标准就是博人民一乐”。他和策划刘恒一起,给马年春晚定了个“八字方针”:“真诚、温暖、振奋、好玩”。

对于最受关注的语言类节目,马年春晚还定了个“四字方针”:“真、亲、小、乐”——创作态度真诚、亲民、以小见大、欢乐。冯小刚说,“不再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歌颂”,“也不再是拿表演者生理缺陷的找乐”,“不再东躲西闪,不疼不痒、不咸不淡”。听起来,与去年电影界出镜率最高的两个词:接地气、走心一一略同。

不过,跟中国电影一样,春晚也绝不是总导演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据说两年前哈文接手春晚时,最初收到的指示是“要创新”,结果没等多久就变成了“不出事”。同样,另一位5届春晚总导演郎昆,也曾因为尝试技术创新,而被领导临时换角。

都知道中国电影审查制度严格,跟春晚一比,小巫见大巫。所谓的创新,再大也只能是微调,创新到最后,能像哈文导演的那两届一样,出现点新面孔、新视觉效果就算不错。冯小刚当然不会不知,因此也屡次三番在采访中恳请:“领导们高抬贵手,网开一面。如果创作者头上都悬着一把利剑,每个作品都有可能枪毙,他就不会投入他的全部心血写这个作品。”除了审查,摆在他面前的另一道坎,还有“节约令”,省钱办春晚是今年春晚的重要原则之一。

既要“审”又要“省”,果然是“大家都不易”。也难怪冯氏会说:“开句玩笑,我就不感谢领导了。我顶着骂名干这件事,领导应该感谢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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