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飞
一讲到东晋大诗人陶渊明,语文课堂总会提到田园、南山、隐士,尤其是对《归园田居》的讲解,每位教师几乎都在围绕陶公的归隐大做文章。但由于我们在备课的过程中对教参过多地依赖,忽视了对文本的个性化解读,使得语文课堂中的陶渊明逐渐远离了灵动的生活,转而成为一个“与世俗决裂之心异常坚定的隐士”。殊不知,在这看似华丽的转身之后,那个诗歌中总有飞鸟相伴的自由诗人已褪尽了他真实的色彩。
引发笔者思考的机缘来自之前一个学生的发问,他认为中国的读书人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陶渊明当然不能免俗,我们却在课堂上忘乎所以称道他“归”的田园之乐,忽视了他在“归”与“仕”之间抉择的痛苦和字里行间的人生悲凉。我们该怎样去评价陶渊明呢?
面对这样的提问,那些年在教学中唯教参是瞻、空谈理论的我竟然无法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直到当我再次翻开那篇《归园田居》,低吟“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之时,我想,应当放下手中那些无用的杂务,来为这个尘封已久的问题找找答案了。
中国的读书人自古以来都很难走出“仕”这座围城。“以天下为己任”这个道理,作为家境“先前也曾经阔绰过”的陶渊明不会不清楚。其曾祖陶侃,官至大司马,八州都督,“媵妾数十,家童千余,珍奇宝货,富于天府”,可谓昌极一时。其祖父陶茂,官至武昌太守。其父虽不济,也做过安城太守,其母孟氏,是曾做过大将军桓温参军的东晋大文人孟嘉之女。只是这样显赫的家世也有月亏之时,陶渊明在《祭从弟敬远文》中说自己和从弟敬远同在8岁时遭丧父之难,“相及龆齿,并罹偏咎”,幼年即家道中落。在封建时代,知识分子摆脱生存困境的出路无一例外都在仕宦之途,与统治阶级合作,转而实现自己的个人价值。只是中国历史上很难找出一个和东晋一样的时代。一方面,门阀观念重,士族当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陶渊明身处其时,怎能不耳濡目染?更何况彼时他已是士族和寒族之间的一个边缘人,强烈的归属感不允许他弃家族振兴于不顾而与官场决裂。另一方面,当时玄学盛行,清谈风气日炽,这种心态改变了东晋文人的思维方式,他们将自己的审美情趣更多地体现在个人情感的体验与满足中,更多地倾向于玄言和山水。
陶渊明的思想受儒、道二家影响颇深,如果说陶渊明的“归”是道家无为思想的影响,那么他的“仕”就是儒家思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具体体现。龚自珍在《己亥杂诗》中这样写道:“陶潜诗喜说荆轲,想见停云发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侠骨恐无多。”陶公在他的诗中频繁出现荆轲这样一位义士应该不是偶然,而他更是在《读山海经》中吟出“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这里的“猛志”,应当是他年轻时“大济苍生”的目标与诉求。不然,一个内心恬淡寡欲的人,何来“猛志”一说?
此外,挣几口养家糊口的柴米钱也是他出仕的另一个原因。他在《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中说:“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孰是都不营,而以求自安!”陶公深知“归”亦有道,穿衣吃饭才是根本。“晨出肆微勤,日入负耒还”,这个“微”字用得实在,可书香门第出来的陶渊明实在不是稼穑的好手。他一生育有五子,供养这样的一个大家庭并非易事。“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当这个男人面对家庭的重担力不从心之时该如何呢?孟子给出了答案——“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孟子·万章下》)这一点在他出任彭泽县令时体现得尤为明显。
苏轼在《东坡题跋·书李简夫诗集后》中这样评价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迎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好一个“贵其真也”!我们真正敬渊明、爱渊明的原因,绝不仅仅在于他喊出了惊世骇俗的口号,表明了与众不同的价值观,更在于他真正做到了这一点。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浮躁的时代,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这简单的一个“真”呢?所以笔者认为,陶渊明“归”的意义,借鉴多于评价。
语文是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工具性和人文性的统一是语文课程的基本特点。新课标在确定语文学科工具性的同时,强调了它由单一性(工具性)向双重性(工具性和人文性)的转变,暗示了中学语文教学对人文精神回归的呼唤。如果语文教学不能“以课本为本”,而是“以教参为本”,人云亦云,亦步亦趋,这样僵化的语文课必会把学生仅存的一点探究知识的欲望销蚀,这也与新课标“以人为本”的理念相悖。
顾随先生说:“一种学问,总要和人之生命、生活发生关系。凡讲学的若变成一种口号或一集团,则即变为一种偶像,失去其原有之意义与生命。”我想先生的这句话是对我们所有语文教师的叮咛与嘱托。上自己的语文课,上有见地的语文课,让人文思想流淌在语文课堂,让学生在充满诗意与灵动的语文课堂上自由呼吸,这应该是每一个爱语文、敬语文的人最大的愿望。
(责任编辑 陈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