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军 顾佳期
《聊斋志异》是一部具有独特思想风貌和艺术风貌的文言短篇小说集,是我国古代灵异志怪小说的集大成者,作者蒲松龄用他那如椽大笔,在谈狐论鬼中表达对封建王朝统治的社会政治、人情世态、道德伦常的“孤愤”,用虚构出的奇幻瑰丽的故事来针砭时弊、抒发忧愤,表达个人感受、经验和情趣,寄托精神上的追求与向往。
《聊斋志异》以写花妖狐魅著名于世。它所涉及的内容十分丰富。包括人文、宗教、社会风俗、爱情、科举等诸多内容(李灵年.蒲松龄与聊斋志异.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10)。多数小说是通过幻想的形式谈狐说鬼,但内容却深深地扎根于现实生活的土壤之中,曲折地反映了蒲松龄所生活的时代的社会矛盾和人民的思想愿望,熔铸进了作家对生活的独特的感受和认识,同时寄托了他从现实生活中产生的深沉的孤愤的。
《聊斋志异》是一部经历了漫长时期才完成的短篇小说集,故事来源不同,作者的思想认识前后有发展变化,加上作者世界观本身存在矛盾,因而全书的思想内容良莠不齐,比较复杂。但从总体看来,优秀之作占半数以上,主要倾向是进步的,真实地揭示了现实生活的矛盾,反映了人民的理想、愿望和要求。
歌颂真、善、美,抨击假、恶、丑,是蒲松龄创作《聊斋志异》总的艺术追求,也是这部短篇小说集最突出的思想特色。笔者就蒲松龄小说的鬼怪情节作一赏析,略陈管见。
《聊斋志异》共400 多篇小说,最长的3000字左右,最短的只有20 来字,故事无论长短,一般都有较为完整的情节,同时情节构思得离奇却不荒诞,让人沉湎于中,随作者的想象而一起想象,一起驰骋,体会其天马行空、扑朔迷离的感人故事。
《凤仙》一文,其离奇情节充满全文,但更离奇且让人不可想象却又不得不拍案叫绝的是《凤仙》,篇末是这样写的:“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昏嫁人间,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恒河之沙”,比喻数量多到像恒河里的沙那样无法计算。作者认同“学而优则仕”,认为科举制度为穷书生提供了通过苦读出仕,获取荣华富贵的机会,妻子激励丈夫埋头读书,求取功名,自然是解救“苦众生”于“贫穷海”的有效办法,所以才会祝愿凤仙式的人物多如恒河之沙无法计算。这分明赞赏凤仙的所作所为,哪里有“揭露”的意思呢?又有一颜氏,“朝夕劝生研读,严如师友。敛昏,先挑烛据案自哦,为丈夫率,听漏三下,乃已”。丈夫“再试再默”,便怒加呵斥:“君非丈夫,负此弃耳!使我易髻而冠,青紫直芥视之!”后来,颜氏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考试,果然中进士,官至御史(《颜氏》)。蒲松龄对这一类型的妻子,毫无例外的予以褒扬。凤仙为督促刘生苦读而求取功名,在暂离之时,赠镜一面给刘生,刘生如疏于学习,则镜中的凤仙就愁容惨然;如其刻苦,则镜中凤仙灿若春花,真可谓是影里情郎,画中爱宠。刘生深受触动,终于终日勤读,不负凤仙之愿,一举中第,而此时镜中之人又恢复成为身边之人。这一情节虽说离奇,却道出了一片真情,体现了古代劳动人民追求美好幸福生活的真切愿望。作者的一片赤诚之心昭然大白。
《画壁》中书生朱孝廉携书童进京赶考。途遇山贼孟龙潭,三人大打出手。误入古寺,经由不动和尚劝说三人和解。古寺中三人发觉一古怪壁画,画中人宛若鲜活灵动。一念间,三人已然进入“画壁”的世界。“画壁”仙境没有男人,生活着一群美丽仙女,她们虽然各怀绝技,却受制于仙境统领——“姑姑”的强势。三个凡间男子的到来,也彻底打乱了仙境的“秩序”。爱情、友情即将受到考验欲望、贪念引发了一场仙界战争。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画中少女楚楚动人,眼波洋溢柔情,不觉也神情摇荡,意念飘飘,恍然之中突现许多奇境,画中少女竟然复活,牵其衣襟,与其走进僻屋,成其美事,并相处两日,少女竟变成少妇,一日两人正沉浸于爱河之时,金甲使者的到来,让朱秀才躲入床底,后竟也成了画中人,再飘然而下,心气郁闷,志气低沉(成瑞裕.花妖狐魅话聊斋.华中理工大学出版,1994.5)。
蒲松龄的性格和心态中,喜欢收集神鬼传说的雅好。他在《聊斋自志》中说得明白:“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伙”。可见,《聊斋志异》的写作,是与他的这种心性密不可分的。那么,他为什么会“雅爱搜神”、“喜人谈鬼”,他就那样悠闲,那样无聊?这一点与他所处的时代,和他个人的遭际有着必然的联系。
蒲松龄生于明崇祯三年,5 岁的时候,就有了甲申之变。以后直到他死,中间70 年间,正是民族斗争与阶级斗争最残酷的时期。满族当时虽然统治了中国,但遭到了明朝忠臣义士们无数次的反抗。顺治十八年(1661 年)山东的起义运动,终于为满清统治阶级残酷地镇压了下去。
那时蒲松龄已有30 多岁,这给他的刺激很大,聊斋中有两篇,内容都是与这件事有关的。他最初虽然也想往,但在那样的科举制度下,他失败了。此后,一方面是由于他自己的潦倒失意,另一方面又亲身看到那种异族统治的残酷的黑暗,便生出了许多话要说,可是随便说,又容易遭到不测,这就是他之所以“雅爱搜神”、“喜人谈鬼”的根本原因。
《聊斋志异》中的情节一般都很离奇,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但是正是这种别具一格的离奇的情节而创造了一个个丰满充实的艺术形象,使整本书变得耐读、耐看,而作者所包含的深刻内涵通过这些离奇的情节表达得既含蓄深沉,又清楚明白,真的令人叹为观止。作者用离奇的创作,教育常人不能存在猥亵之念头,要听从菩萨点化愚顽蒙昧的灵魂,让大家大彻大悟。
“文似看山不喜平”。每一个故事如果只是平铺直叙,那么就如一杯清水,虽清澈明白,却淡而无味,很难品味出其独特的醇美。
《聊斋》中的每篇故事虽然不长,但大部分故事都是作者匠心独运的艺术精品,其错综曲折的故事情节深深地吸引了每个人的心。作者深谙中国古典小说的精髓,吸取了《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古典小说的情节构思的艺术精致之处,并娴熟地运用于自己所述的故事之中,使整个故事的叙述能一波三折,牵引人心(李云峰.浅谈《聊斋志异》的讽刺手法.湖南大众传媒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8(04))。
《爱奴》故事不长,但整个故事曲折而绵延,令人回味无穷。写的是女鬼爱奴爱上了徐生的故事。其情节是徐生途中遇一叟,以黄金诱其去他家,摆席之际,女婢爱奴出现,于斋馆中夕至晨出,原是棺中之人,并禁徐生出之,让其教棺中公子苦读,后待日出而离开。过岁,复经此地,又遇此叟,期间又与此婢缠绵,而且其偶有所欲,只要意一萌,婢已致之,别归后,怀思颇苦,于是买棺发葬,意欲载骨归葬,却又开棺后,见女尸颜色如生,梳妆仍如活着时一样,就独坐其棺旁,故事又发生了奇变,该婢与徐一番对话,对主人恩深情长,并说尸身不烂之因,于是徐生构精舍,与其寝处。
这一鬼怪情节,迂回曲折,令人遐想,更在这一曲折的情节中,勾勒出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灵有气的可爱的女鬼形象,也反衬了徐生的情深意长。人鬼合一,使作者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希望,获得了灵感,同时也是对当时封建制度的控诉。
其他故事也都曲折有致,读后让人捧卷掩思,久久不愿释下。如《叶生》中其变鬼化魂教诲陪伴恩公之子,在荣归故里后才仆倒在棺旁,令人唏嘘。
《青凤》中,蒲松龄从叙述耿去病经历的角度,介绍了青凤与狂生耿去病的三次交往:筵间初会、幽室偶逢、荒郊救合,记述了青凤要求耿生救护叔父的一次谈话。揭示了青凤性格的两个主要方面:一是在与耿生遇合中所体现出来的对待爱情的态度,一是在提议拯救叔父时所体现出来的对封建势力的态度。
青凤与耿去病的遇合,就表面上看,似乎是狂生主动,其实是与青凤的半推半扰分不开的。狂生耿去病不仅胆识过人,不畏鬼狐,不仅在酒席上不顾世俗之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凤,并且在暗下动手动脚,毫无顾忌地当着长辈的面调戏子女。
这对于狂生是正常的,但对于庭训森严的青凤一家则是极大的不敬,“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她叔父不采取《辛十四娘》中狐父当场即行惩罚,摔其出门、掷以瓦砾,而采取吓退、远迁之策,虽无能为力,实拒之千里。
而作为绝顶聪慧的青风,对待这一切却业非如此:生谈竟而饮,瞻顾女郎,停娣不转。女觉之,辄俯其首。生隐摄莲钩,女急敛足,亦无慑怒。俯首,敛足,似乎对狂生的“非礼行为”采取与家人一样的回避政策,然而,从对众目睽睽下狂生失态的俯首和对暗地里更为放肆行为的敛足无怒的情态,可以窥见青凤内心的隐情。俯首,在羞涩中有对令人难堪的尴尬局面的回避,更有不得不做的遮人眼目的矫情;“急敛足”的“急”,既是非常敏感又非常自重的表现,而“无温怒”表明不仅善于自控,更是一种对于暗地里过分逾越行为——实质上是大胆的挑逗的一种微妙的谅解、肯定与欣赏。耿生的情、耿生的爱在与青凤这只狐狸的交往中显出了不一般的情怀,故事一波三折,看后让人心醉,更为其中的曲折有致的情节而怦然心动。
《婴宁》以人物刻画为主,为了在较大的描写空间里刻画人物,作者在情节的纵向开展中不时地作较大幅度的横向扩展。
例如婴宁之母秦媪在与王子服谈话时,逐渐说到婴、王的婚姻之事,秦媪说:“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读到此处,读者满以为秦媪会让王子服将婴宁带回成婚,一般作者写到此处也会乘势将情节的发展引导到偕归、成婚上去。但蒲松龄在“偕归”这一情节的出现已呈必然之势时,却不急于情节的纵向推进。他让秦媪接着说出“惜有内亲之嫌”一句话,将“偕归”之事轻轻荡开,又借秦媪说的“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的话,引出了王生、婴宁园中共话这一极为精彩的场面,情节发展的趋势毫无痕迹地由纵向推进改变为横的扩展,为刻画婴宁的纯真性格创造了较为广阔的描写空间。
故事编得波澜跌宕,作者不断地编设故事,在铺垫陈设之中让人感到姻缘的巧、人的善、狐的爱。人狐完全是可以相通的。
当然,还可以举出不少这样的例子,作者就是把鬼怪、狐仙作为与人交往的主人公,突出他们的“怪异”,在曲折的故事情节中,塑造出与众不同的但给人无限深刻久久萦怀的艺术形象,成为其艺术典范而生生不息。
一部《聊斋志异》400 多篇故事,长短不一,但篇篇布局精妙,结构严谨,显现了作者驾驭鬼怪狐仙故事的巨大才能,令人拍案叫绝。
作者在叙述故事时,虽然处处设置悬念、包袱,吊足了人的胃口,但是不管其如何曲折、如何离奇,总如天造地设一般,一气呵成,不拖泥带水,不节外生枝,总是线索清晰,布局严密,其精妙的构思艺术堪称一绝。
每篇鬼怪故事,作者都是精心设计开头,以古典小说特有的方法展示与之相关的人物,把人物放置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让他们在整个活动中有一个较为典型的环境,而故事的结尾,总是与开头相照应,虽然结局大多出人意料,但又与开头设置的环境吻合,达到前后高度一致的效果,且使叙述的中心完全凸显。
故事虽然选自鬼怪狐仙,因为作者把它们人格化,所以读者看起来毫无陌生感。那么在叙述故事中,作者穿针纳线的技巧就展示的特别充分,每个叙事中,文起波澜时,总是过渡十分贴切、自然;不显得生硬而令人生疑。
如《婴宁》中王子服与婴宁的亲戚关系的叙述就是十分鲜明的一例。那种叙述如行云流水,几个人的回忆、证实看似复杂,实际上是那么的清晰自然,这才是妙笔的功用。
作者叙述的故事都是虚幻的、飘渺的,但是却又是令人信服的。为什么具有这样的艺术效果呢?是由于作者对细节的运用可谓是精当独到的。
《胡四妲》中,胡四姐和尚生之间的关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之间的感情,不断起伏跌宕,到最后胡四姐得道成仙,而对于尚生之间的感情却没有忘记,没有忘记当初的恩,于是在尚生将要死期将到之时,来其家而告之,答应其死后便让其得到成鬼仙。而其中的“符”这个细节起着双重作用,胡四妲的“符”充满情义,陕西人的“符”,充满正义,义、正义,尚生如何办,这里的细节突出了人物性格,把作者的爱憎观交给读者评判,显得有魅力(张引群.<聊斋志异>的讽刺艺术.湖北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9(02))。
《陆叛》虽谈论神鬼,表现的却是“反贪为民、惩恶扬善”的积极主题,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又一次艺术实践。
故事发生在明末清初,当时连年灾荒,饥民遍野,贪官恶霸乘机勾结,横行乡里,百姓苦不堪言;掌管地府的陆判官,秉性一贯耿直,审案断案从不徇情,耳闻百姓多有不平之事,于是来到人间,体察民情,反贪惩霸毫不留情,百姓无不为之拍手称快。其中“换头”、“赠刀”等细节,看似离奇,但也正是这么多的细节起到了接榫的作用,把“人物”置于激烈的矛盾冲突之中,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但又无比信服,让矛盾在细节的穿插中得以激化、解决,使人有百看不厌的感觉。
总之,《聊斋志异》用其高超的艺术手法,在情节的设置中,精心构思,在离奇曲折而又巧妙严谨的叙事中展示了一个个千载不朽的鬼怪狐仙的形象,抒发了作者的政治理想,成为中国古典文学宝库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并将永远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