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大师牟子

2014-03-13 06:09
西江月 2014年5期
关键词:佛学太守佛教

吴 江

西江文脉

佛学大师牟子

吴 江

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原时,初称“浮屠教”。古苍梧人牟子结合儒家、道教教义,首次给“浮屠教”安了一个富于中国特色的名称——佛教,并一直沿用至今。他所著的《理惑论》(亦称《牟子理惑论》),是我国第一部佛教专著。牟子一生潜研佛学,是中国佛教文化的开山之祖。

生于乱世

东汉末年,中原大地战云密布,烽烟蔽日。

从官道到乡间小道,挤满扶老携幼逃难的人群。

这是一个非常动乱的年代,从宦官弄权、董卓篡位、黄巾起义到诸侯群雄纷争,天下大乱,战火弥漫,民不聊生,生灵涂炭。长江两岸、黄河流域沦为杀伐的战场,整个中原尸积如山、血流成河。曹操有诗为证:“白骨蔽于野,千里无鸡鸣。”

大半个中国陷于战火之中,唯独岭南尚是一片安定的绿洲。

远离战火的苍梧郡,自然就成了难民的庇护所,其中当然有不少是现在我们称之为士子墨客的人,“中国士人往依避难者以百数”(《三国志•士燮传》)。这么多的中原士大夫和贤能智士们来到苍梧,除了避战乱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作为学术界一代宗师的士燮在苍梧当太守,大家仰慕他的名望和品行,都来投靠他,而士燮都一律厚加敬待。投奔于他门下的“文化人士”先后达百数十人,其中包括当时著名学者、作家刘熙、程秉、薛综、顾谭、袁微等。

大批中原的士大夫、官宦世族、富绅商贾,纷纷南迁百越的中枢梧州,带来中原先进的文化习俗和经济人才,为梧州经济、文化的发展注入了蓬勃的生机。梧州一时风云际会,百业繁兴,成为有口皆碑的王化之都。

梧州当时属于苍梧郡。汉武帝在距今2115年前,平定了南越国吕嘉之乱,完成了南中国归汉的统一大业,重赏立功将士,下令将岭南划分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儋耳、珠崖九郡,辖地包括今之两广、海南岛及越南北方。五年后,即元封五年(公元前106年),又将统辖整个岭南九郡的交趾刺史部,设在苍梧郡治的广信,使之成为整个南中国的首府以及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之后,汉献帝设立交州,交州牧和交州刺史,并设治所于苍梧郡之广信。

延烹九年(公元170年,又一说是166年),牟子出生在苍梧郡广信县。关于牟子出生的情况,史书鲜有记载,按照民间传统的说法,牟子后来成为佛学大师、佛教文化的开山之祖,必定与佛有缘,出生之际,必有奇异的天象和梦幻。这无从考究了。只是应了一句老话: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牟子从小丧父,母子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艰难。偏偏屋漏又遇连夜雨,公元180年(光和三年),“苍梧桂阳贼攻郡县”(见《后汉书•扬璇传》),“苍梧诸县夷越烽起,州府倾覆,道路阻绝”(见《三国志•许靖传》),一时人心惶惶。牟子母亲见形势不妙,为了儿子的安全,带着牟子,爬山涉水餐风露宿,来到交趾(今越南北方),牟子时年才14岁,已经初涉人间沧桑。

初识佛经

牟子和母亲来到交趾,一住就是十二年,这十二年是牟子人生最宝贵的黄金时代。牟子生来就聪明过人,从小喜读诗书,求知欲特别旺盛。当时,从北方来的中原士大夫和贤能智士,带来了中原丰富的文化资源,包括各种书籍、技艺,牟子仿佛久旱遇甘霖,如饥似渴,从儒学五经到诸子百家,甚至兵书方术,无不广读博览。

牟子读书学习的方式,与当时的读书人不同,很有个性,他不是死读书,而是边学边研究,联系实际,融会贯通,套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活学活用”,取其精粹,去其糟粕,增长自己知识,“博取众善以辅其身”。

就在这个时候,从古印度悄然传来的一门宗教在交趾登陆,开始在民间传播。

这就是影响牟子一生的,后来被他以中国化的定义称为“佛教”的宗教。

相传,佛教的创始人是释迦牟尼。释迦牟尼生在公元前565年,死于公元前486年,大致与孔子同时。他童年受婆罗门教育,兼习武艺,29岁出家求道,与苦行外道同修。苦苦修行6年,却毫无所得,于是在菩提树下独坐冥想,经若干昼夜,忽然大彻大悟,觉得自己已经成就了无上正觉,即所谓成佛。佛的意思就是觉悟,觉悟了人生的究竟,解决了生死的问题。

释迦牟尼在世时,以四谛和训戒宣扬佛法,在竹林精舍传道。释迦牟尼死后,以大弟子大伽叶为首的五百徒众,诵出各人所闻,规定为佛说;以富娄耶为首的五百徒众,也定自己所闻诸法为佛法。

公元前268年,阿育王即位,统一中印度,建立孔雀王朝,佛教中兴,在华氏城举行第三次结集,派宣教士256人到国内外传教。古印度周围的邻国和地区因此逐渐受到影响。交州与扶南(今柬埔寨)接壤,而扶南与印度有往来,受印度文化影响,故交州佛教经由扶南从印度直接传来。交趾当时已有印度高僧寄居,经常开法会讲道,还翻译经典,如月氏人于256年在交州译出《法华三昧经》。

佛教学说,以一种牟子闻所未闻的宗教理论,诠释了社会、自然、人生因果,包括思想修养、宗教信仰、道德规范,使好学善研的牟子,对佛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惜,初期传入交趾的佛学理论还不完整,只不过是“初级阶段”而已,再加上汉语的翻译水平不高,使牟子的好奇心没能得到满足。他期待着有一天,能深入到佛学理论的核心,彻底弄清来龙去脉。

初露头角

公元191年(献帝初平二年),苍梧广信亲戚朋友传来信息,说是地方已经安定无事了。牟子思乡心切,便和母亲重返广信。

不久,牟子娶妻成家,时年26岁。

当时,苍梧太守为刘曜,他是影响牟子一生重要的人物。刘曜本来是零陵郡名士,教出的孙子刘巴(子初)才智过人,后入蜀为刘备重用,当上尚书令,诸葛亮很称赏他,赞他“运筹策于帷幄之中,吾不如子初远矣”(见《三国志•刘巴传》)。

刘曜任苍梧太守,约在灵帝后期及献帝初期,也就是牟子活动最频繁的时刻。刘曜本人是个爱好天文地理的儒生,很想为民办点好事,他不但与牟子关系好,而且同刺史朱符、张津及避难在家的士壹(士燮之弟),以及颇得人心的长沙太守张羡也相识。

刘曜的身份、兴趣、学识,自然吸引了大批从中原来的文人雅士、专家学者。他们日日相聚,谈古论今,探讨、争论学术方面的问题,形成了浓厚的学术氛围。

26岁的牟子从这个圈子中感受到了最新的中原文化信息,搜罗到了近年面世的学术书籍、理论专著。对儒家、道家学说的理解和认识,自然就更进一步,他特别精研“五经”和“老子”,再经过融会贯通,收获很大。在这段时间里,他的学识有了长足的进步,思想逐渐成熟,不但善于吸收书本的知识,而且还会通过实践来检验和论证。因此,他才会读“道”而不信方术,读“老子”而不信鬼神。

牟子以博学、善辩著名,常引用《五经》作辩,对答如流,许多学术权威都不是他的辩驳对手。当时,北方身怀奇特才能的人纷纷来到这里,他们大多擅长神仙辟谷的法术,似真亦幻,许多人争着向他们学习辟谷的方法,以在乱世中求得太平。牟子却常常依据儒家的五经,对他们提出诘难,那些术士们常常处于下风,最后竟没有人敢于应对。

每当牟子在台上滔滔不绝、语惊四座时,总有一个人在外边默默地注视着他。这个人,就是前边提及的太守刘曜。

刘曜虽然是个求贤若渴的好官,但他的注意力一向都放在从北方来的那些学者身上,认为他们才算是博览群书的饱学之士。想不到从交趾归来的本地学者牟子,居然在他们之中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纵横捭阖。

刘曜决定起用牟子,让他当自己的助手。

刘曜在自己官邸召见牟子,把自己的意思对他说了。他期待着牟子会满脸惊喜,甚至会喊一声“多谢恩师”。

可是牟子脸上呈现的不是惊喜之色,而是一种茫然。

牟子说:“多谢大人提携,可我想,自己是一个适合做学问的人,却不是做官的料。万望大人见谅。”

这时,不仅是刘曜,连旁边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到太守面露不悦之色,牟子连忙把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和盘托出,并讲到自己为了追求学问的最高境界,如何呕心沥血,经历了多少喜悦和苦恼。

太守被牟子一番动之以情的话感动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一丝丝失望,决定要试一试牟子是不是真的不想做官。

当时,西江发了一场洪水,州郡之间交通阻塞了好一段时间了,地方之间沟通不畅,互相间产生了猜疑。太守就趁这个机会,要牟子代他向上级长官刺史大人汇报地方民情。

牟子不知太守暗伏的玄机,遵命去了。

刺史大人这时也刚巧在广招文士,见到牟子气宇不凡、谈吐不俗、满腹经纶,希望他留下。

鉴于刺史毕竟是比太守大的官,况且又不相熟,牟子不敢直陈,只好推说母亲身体有病,不宜远离,婉言谢绝了。

刺史大人惋惜地叹了口气,只好让牟子走了。

送牟子的人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要拒绝刺史大人的好意?

牟子叹息说:“老子绝圣弃智,修身保真,世上万物纷扰都不能改变他的信念,天下变化万端都不能改变他的快乐。天子不能任命他为朝臣,诸侯不能和他亲近结交,这才是最可贵的处世之道啊。”

太守后来知道此事,明白到牟子讲的是真心话,对他好学的精神倍加赏识。

从此,牟子更加集中精力研究学问,特别是钻研老子的《道德经》。空闲之时,他还忘不了把从交趾接触到的印度佛教细细揣摩一遍,研读一番。牟子心想,什么时候能够得到佛学的精髓,研究学习一番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机会终于慢慢逼近了。

佛教东传

天高云淡,惊涛拍岸。

就在牟子重返故乡的那一年,远在南方的南海上,几艘远道而来的外国商船劈波斩浪,驶进中国内海,徐徐进入合浦港。

其实,中印南海航路,早在一百多年前的西汉武帝时代就已经开通,中外使者往返频繁。如《汉书•地理志》所载,印度南部的黄支国自武帝以来年年皆来朝贡;又如《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所载,平帝元始二年,黄支国来献活犀牛。到了东汉末年,孙坚、孙权为增强国力,先后积极与南海诸国贸易,建立交趾(今越南河内)、番禺(今广东广州)、合浦(今广西合浦县东北)等港口。其中交趾对外交往特别繁荣,成为罗马与东方贸易的终点,从这里由东京湾海道进入,再取广西陆道,与中国内地交通,成为一条“海上丝绸之路”,外国商人来这里经商的不少。

“海上丝绸之路”从南亚经东南亚、南海口、西江、桂江,再过灵渠,北上到达中原。印度僧侣弘法求法的路线,就是货物贸易的路线,佛僧与商人结伴而行。佛教自释迦牟尼开教以来,就与商人结下不解之缘,可以说哪里有商人哪里便有佛教。因此,东晋以来往返南海的僧侣增多,说明了南方对外贸易的发达,同时也说明三国以后中原战乱频繁,无力经营西域,致使陆路阻塞,中西交通主要改从海路,为南方经济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而梧州是中原文化同海外文化相互交流的中心,也是这条佛教传播之路必经之处,所以,苍梧继交趾之后,佛教之风日渐西来。这些从印度来的僧侣,带来了比较完整的佛学理论体系,中原早期研究佛学的学者也不断来到苍梧,使得佛经的解释日益汉化,给研究佛学带来了便利。《三国志•吴书•士燮传》记载:“燮兄弟并为列郡,雄长一州,偏在万里,威尊无上,出入鸣钟磬,备具威仪,笳箫鼓吹,车骑满道,胡人夹毂焚香者,常有数十。”这就说明佛教徒和胡僧在当时梧州街头并不少见。

这时候,牟子终于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僧侣和学者,不仅看到了,而且看通了完整的佛学理论,他潜下心来,开始钻研佛学。

牟子对佛教浓厚的兴趣及过人的悟性,独特的学习方式,使他很快领悟了佛学的精髓。

当时,佛教刚刚传入中国,世人能接受的只有儒家和道家的传统学问和思想,对佛教充满迷惑甚至排斥。佛教的形式和内容,对长期受《四书》、《五经》濡染的汉人,都是闻所未闻的新奇事物。来传教的都是胡僧,汉人拜佛无非是想求福禳灾,对佛教教义不感兴趣,佛教教义中的无君无父、舍妻弃子,又特别让中国百姓迷惑不解,甚至反感。这样,佛教在中国的传播便遇到难题。

此时,牟子登场了。他以对中国儒家理论和老庄之学的深刻认识,创造性地将佛教理论融入中国儒、道理论之中。经过艰苦的学习、研究和探索,牟子终于把佛学经典融会贯通。

牟子立志修习佛道,同时研究《老子五千文》,咀嚼玄妙的佛道如品美酒,对五经像弹琴一样予以玩味,从而遭到世俗人士的指责,认为他背离了五经,转向了异端。面对世人的非难,他想起而争辩,但是那样就不合乎佛道了;想要沉默,又不能听之任之。于是牟子采取著书撰文的方式,引用圣贤的话来证明和解说佛道。

大约在公元230年(三国吴黄龙二年),牟子完成《理惑论》,这是第一部中国人所著的佛教著作,同时也是首次主张儒、道、佛相一致的著作。可以说,《理惑论》是中国儒、道、佛合一的源头。如果把秦始皇时有沙门活动的记载算在一起,佛教在中国延续二千多年,而且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十分深刻而广泛的影响,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它与中国文化的紧密融合。在这一点上,牟子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

《理惑论》全书正文三十七章,正文前有牟子的传记作为“序”,书末有“跋”。作者自设宾主,以问者和牟子各为一方,采用对话问答的形式展开论说。问者对佛教提出种种疑问和责难,牟子引经据典,逐一加以解释或辩驳。在一问一答之间阐述了佛教的义理。问者的问题代表了当时人对佛教的困惑,牟子的答辩则代表了信徒对佛教的理解。因此,《理惑论》一书,从两个侧面反映了那时候的中国人对佛教的认识。

在汉代佛教向魏晋佛教发展演变的过程中,牟子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过渡人物,而《理惑论》一书,则是风气转变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这正是《理惑论》在中国佛教学说中所具有的价值和地位。一生致力于中国佛教史研究的汤用彤(建国后任北大副校长)先生说,《理惑论》是佛教的重要著作,是中国佛教史上的重要一页

弘扬佛法

佛教传入中土后,在民间传播的过程,其实就是佛教在中国不断玄学化、儒家化的过程。换句话说,是中国传统文化对佛教不断改造、同化的过程。最早对佛教进行改造、包装的是岭南苍梧人牟子。《理惑论》成为中国佛教理论的开山之作,反映早期中国佛教史中许多重大问题,成为中国佛教史上重要的研究著作,更是学术界研究的重要著作,永久地流传于中国的佛教界和佛教发展史中。

牟子的最大历史功绩,是使海路外来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于交流中融合,促进了思想文化的发展。

牟子先习儒学再学道学,又在交趾研究佛学,对待外来文化不是简单的“拿来”、“照抄”,而是在哲学思想上选取共同点进行融合。他一方面对传统文化不抱残守缺,说:“书不必孔丘之言,药不必扁鹊之方,合义者从,愈病者良,君子博取众善以辅其身。”另一方面对外来文化也不排斥拒绝,他说:“不可以所习为重,所希为轻,惑于外类,失于中情。”他把“佛”同“道”联起来,说:“佛乃道德之元祖,神明之宗绪。”他引用儒家道家的论点,都是为了弘扬佛法。研究中国佛教史卓有成就的汤用彤教授说:“汉代佛教,附庸方术,魏晋释子,雅尚老庄。牟子恰为过渡时代之人物,则牟子《理惑论》者,为中国佛教史上重要之一页也。”(见《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

身处学术研讨相对自由的苍梧,牟子深深地体会到,经学的守旧与方术的荒诞亟待改革,而刚来的佛教,若果依附于黄老,也将失去活力,遂挺身而出用尽平生心力,在激烈辩论中撰写出《理惑论》,成为我国第一位将外来文化融入传统文化的“吃螃蟹”的人,为佛教流传于中国和实行中国化作出卓有成效的贡献。

公元211年(建安16年),州牧张津被杀,太守史璜病死,荆州刺史刘表看准这个机会,欲向南发展自己的势力,于是私下委派长沙吴巨为苍梧太守。汉室闻讯马上赐印信文书给士燮,要他以交趾太守之名,总督南方七郡。一向把岭南看作自己属地的孙权急了,派出步骘为交州刺史,率领大军直逼苍梧,诱杀太守吴巨后,与镇守南海(当时州牧已移驻南海)的衡毅水军激战于高要峡。衡毅全军勇猛,但寡不敌众,到了最后,千余人无一生降,十分壮烈。

从此以后,苍梧战局混乱,社会动荡,极不安宁。孙权屡派重兵血洗苍梧交趾,连雄踞一方的苍梧豪族士燮一家几代也全被杀个精光。在此情况下,牟子不得不隐居避世,继续潜研佛学。

牟子的卒年,不少学者认为是在建安末,公元230年之后,其时牟子至少已六十余岁。但史书再无准确、详细的记载。

责任编辑:傅燕兰

猜你喜欢
佛学太守佛教
佛教艺术
让子弹飞
薛宣割黄绢断案
冒充太守,得认识儿子
浅析儒释文化融合对石恪绘画的影响
苦厄的修行
佛学认知下的音乐表演理论探究
论佛教与朴占的结合
“太守”是怎样的官职
五代两宋佛教雕塑的佛学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