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弹筝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写下这句耳熟能详的话时,书橱里那烫金牛皮硬封仿佛在暗中翻开,如盘根古树般粗粝厚重的文字,在眼前展开一幅浓郁的俄罗斯风情画。画中时而是火车呼啸而过的白雾里安娜那张美丽多情的脸;时而是法庭上,叶赫留多夫与卡秋莎再次相遇时的造化弄人;时而又跳跃到那个战争与和平的年代,一派硝烟四起、兵荒马乱……
铺就这些文字的就是以《安娜·卡列尼娜》、《复活》、《战争与和平》“三部曲”蜚声文坛、享誉世界的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被高尔基称为“不识托尔斯泰者,就不能认识俄罗斯”的一代文豪。
森林里的小绿棒
“传说在扎卡斯峡谷旁的森林中,隐藏着一枚神秘的小绿棒。幸福的奥秘就镌刻其上。当你某天找寻到森林里的小绿棒,并解开奥秘,世间便再无贫穷、疾病和仇恨,所有人终将获得永生的福祉……”
年仅五岁的托尔斯泰,痴痴地望着娓娓道来的大哥尼古拉,为这如梦般绮丽的传说所迷醉。而就此一生,那个象征着善美之光的“小绿棒”犹如穿透虚无人生,直抵心灵深处的庇护所,指引着托尔斯泰倾尽生命去探寻和感知,并最终叩响了繁华落尽后的平静与安详。
俄历1828年8月28日,在莫斯科南图拉省晓金区,托尔斯泰诞生于一个名叫雅斯纳亚·波良纳的贵族庄园。在这个最早可追溯到16世纪的古老家族的谱系中,既有随侍亚历山大大帝的风云人物,也有在拿破仑战役中驰骋沙场的英雄。身为彼得大帝时期国务大臣的远祖因忠心耿耿,为整个家族获得终身世袭伯爵的至上荣光。
刚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贵族生活看上去似乎完满无缺,然而命运却在托尔斯泰未满两岁时骤下一场暴雪——他体弱多病的母亲不幸离世。雪上加霜,在母亲去世后不久,父亲也在他九岁那年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荒漠的青春时期
托尔斯泰本人曾说,他的年少是“荒漠的青春时期”。罗曼·罗兰在《托尔斯泰传》中亦传神地写过“荒凉的沙漠,给一阵阵狂热的疾风扫荡着。”
孤独的种子在体内不为人知地蔓延生长,血液中那放荡不羁的天性赫然流淌在年少轻狂的岁月中。也许是叛逆,也许是成长,也许只是一次在自我荒原上的放逐。
他天资聪颖,却对大学教育不屑一顾,16岁那年考入喀山大学东方语系,但三年后却退学回家试图改革庄园。他虽为高高在上的贵族公子,却具有一颗同情劳苦农民的善心,心甘情愿为农民送茅草、修房子,甚至为其子女兴办20多所学校,尽管这些美好的愿景一再在残酷的社会现实前变为泡影。他曾一度花天酒地,豪赌成瘾,险些身无分文,却也会浪子回头,追随大哥脚步执笔从戎,倥偬数载,视死如归……
他会崇拜哲学家卢梭而将其制成胸章佩戴胸前顶礼膜拜,也敢毫不留情地质疑莎士比亚、抨击乔治·桑;他会因一时意气和误会与相谈甚欢的屠格涅夫绝交二十年,却也能在二十年后在神的面前捐弃他的骄傲,恳求对方的宽恕……
在他的身上,天真与邪恶、高贵与落魄、炙热与忧郁仿佛如影随形,生命被淋漓尽致地挥洒着斑斓色彩,而那块底布却是一成不变的坦率与赤诚。
一代文豪
丰富跌宕的人生阅历以及细腻敏感的心思,再加上笔耕不辍的勤奋与匠心独运的才能,自1852年托尔斯泰在《现代人》杂志上发表了自传体中篇处女作《童年》开始,文坛大门就对他敞开了一条熠熠生辉的作家之路。
从研究“心灵辩证法”的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少年》、《青年》,再到描绘军旅生涯的《袭击》、《伐木》;从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言“钻到农民的心灵中去”的《一个地主的早晨》,再到描写史诗画面为今后《战争与和平》做铺陈的《哥萨克》……尽管这些作品被托尔斯泰本人认为“微不足道”,但也足以使其跻身俄罗斯文坛的顶尖作家群。而随着文笔愈发成熟、思想愈发深邃的文学巨著《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相继问世,一代文学巨匠的桂冠更当之无愧地加冕在他的头上!
托尔斯泰将自身放逐于荒原之上,却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灵魂与肉体、道德与桎梏等严肃的问题,最终这些被俯视到的人世深渊通通润色为他笔下的文字,通过自身的经历与真挚的情感串连成一个个真实又发人深省的故事,如同心灵捕手般深入挖掘到灵魂的每一面呈现给世人,完成他作为作家所担任的圣洁使命。
摇篮与墓园
湖光山色碎成流光溢彩的剪影,于夕阳的余晖中沉沦;带有草木清香的潮湿空气,蔓延过滑腻的青苔,似乎在与隐匿在灌木丛中的松鼠捉着迷藏……雅斯纳亚·波良纳 ,一个读起来柔和又优雅的音节,在俄语中是“明媚的林中空地”的意思。这正是托尔斯泰魂萦梦牵之地,他生于斯也长眠于斯,这里既是他的摇篮,同时也是他的墓园。
清一色纯白的墙壁、栅栏、长廊与台阶,林隙间筛下的阳光斑驳了楼顶那片布满爬山虎的绿墙。透过这间二层小楼往内望去,英式的老钢琴、铜烛台、贝壳盘在岁月的流逝中仍旧维持当年的姿态,人们仿佛看到年老的托尔斯泰微捋胡须,正坐在木桌前,一边咀嚼着黑面包,一边喝着撒有洋葱、洋白菜丝、樱桃果的沙拉汁。
离开托尔斯泰的故居,漫步在那片由他亲手栽种的约四十公顷的苹果林,走到头,再往左拐,空气中突然凝结了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呈现在眼前的却仅仅是一块“长方形的土堆”。没有墓碑、雕像,甚至连一行字都不曾留下。若不是那上面倾覆的柔软青草以及拜谒的人献上的束束鲜花,人们很难想到这竟是一代文豪最后的栖息之地。
难怪奥地利作家茨威格曾无限赞许地称其为 “人间最美的、感人至深的、最温暖的坟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