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花》主人公艾米莉杀人动机新解

2014-03-12 06:40李莉
岳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门第艾米莉叙述者

李莉

(江苏农林职业技术学院,江苏镇江 212400)

《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花》主人公艾米莉杀人动机新解

李莉

(江苏农林职业技术学院,江苏镇江 212400)

福克高超的叙事技巧在《献给艾米莉的玫瑰花》中体现得淋漓尽致,错综的叙事时序、多变的叙事角度和叙事者使得文本呈现出后现代小说的开放性。该文运用叙事学理论分析作品中叙述者的可靠性,以及由于对叙事者权威的质疑而推导出对艾米莉·格利尔逊杀人动机的另类理解——与其说她是因为被拒婚后为继续拥有对方而杀人,不如说她是主动选择杀死对方以应对自己的内心危机。

视角;叙事者;门第观念;内心冲突

作为福克纳的短篇名作《献给艾米莉的一朵玫瑰花》(以下简称《献》),其复杂的主题和高超的叙事技巧一直是国内研究者关注的焦点。然而却鲜有对与主题和叙事密切相关的“艾米莉杀人动机”的研究。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大多数的研究都把“被抛弃”当成了艾米莉谋杀荷默毋庸置疑的动机。对此有所质疑的评论者白塔娜在她的论文中对谋杀动机虽有论及,却没有就此进行深入分析,更没有揭示这一普遍认知所产生的根源[1]。细读文本发现,由于视角的限制,小说的叙述者既没有对艾米莉谋杀动机进行描述也没有再现谋杀场面,那么,大部分读者是如何得出这个“毋庸置疑”的结论的?叙事者在叙事过程中是如何达到这一叙事效果的?

一、叙事者权威的建立及对读者的引导

造成上述阅读效果的因素比较复杂。其中叙事人称和视角的多变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作品运用的第一种视角是第三人称全知视角,比如在叙述艾米莉买砒霜时,“她回家打开药包,盒子上骷髅标记下注明:‘毒鼠用药’。”[2]这几句话明显是全知视角,但是小说较少运用全知视角,多数情况下采用了第二种视角即人物限制性视角,作者借用“他们”或“老人们”或“妇女们”等作品中人物的视角来叙事。第三种则是类似第一人称(“我们”)的旁观者叙事视角叙事。非常巧妙的是,作品中三种叙事视角的运用变幻莫测,造成了一种虚实难分、错综复杂的叙事效果:全知型叙事者从理论上来说传达的信息通常比较权威,读者更容易相信。但如前所述《献》的全知型的叙事非常少,且从不试图透视艾米莉的内心,也从未透露故事的结局。因此,读者实际上得到的大部分信息都来自人物限制性叙事和第一人称旁观者叙事。三种叙事视角的自由转换使读者难以区分,从而把限制性视角当成了全知视角来理解,把叙事者的声音当成了隐含作者的声音。

不仅如此,小说颠倒错综的叙事时序又进一步加强了叙事者声音的权威。小说把艾米莉的去世放在小说的开始,而把发现荷默的被杀放在作品的结尾。作品一开始这样的写道:“艾米莉小姐过世了,全镇的人都去送丧:男子们是出于爱慕之情,因为一个纪念碑倒下了……”[3]通过分析这几句话可以确信,当艾米莉小姐过世大家来送葬的叙述时间点上——也就是荷默被杀四十年后——艾米莉在镇民“他们”/“我们”心中依然是一个被情人抛弃、结婚未遂而与世隔绝的女人,换句话说,此时镇上的人们并不知道荷默已被毒死。而接下来叙述者(他们/我们)对于艾米莉的回忆也一直建立在这种认知的基础之上。在整个故事的叙述时间里,读者对艾米莉的所知〈镇上的人们所知,因此读者的判断就受到叙事者的左右。反过来,如果小说采用完全倒叙的叙述顺序,读者提前知道荷默被杀,读者所知〉人物所知,读者对于人物(叙述者)的声音就会产生怀疑和不信任。因此小说的叙事时序也使得读者在价值判断上逐渐向叙述者靠拢,叙述者的声音渐渐操控了阅读效果。

从故事被叙述开始,叙事者在回忆艾米莉一生中发生的重大事件时,一直不断强化艾米莉被荷默抛弃的观点,比如叙述者在说到臭味事件时这样说道:“那是在她父亲死后两年,也就是她的心上人——我们都相信一定会和她结婚的那个人——抛弃她不久的时候……心上人离去之后……”在艾米莉与荷默交往后没与其结婚时,“老人们一说到可怜的艾米莉,就开始交头接耳……”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也慢慢把她被抛弃当成确凿的事实接受下来,并将此作为判断艾米莉后来行为动机的逻辑基础。因此等到小说最后荷默被毒死的事实揭示出来后,读者水到渠成地就将艾米莉被抛弃与荷默的被谋杀联系在一起,小说中间设置的各种悬念也就迎刃而解了。因此读者不难对艾米丽的谋杀动机与过程作如下推论:

艾米莉在父亲死后爱上北方佬荷默,当她与荷默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时镇上人以为他们要结婚了,当听到荷默不想结婚的传闻时我们认为艾米莉很可怜。但一年后他们仍未结婚,因此镇上有人认为两人的交往有伤风化而开始出面干涉,干涉无果后牧师夫人又写信给了艾米莉的两个堂姐妹,堂姐妹来后对艾米莉施压,艾米莉开始购买结婚用品,这件事让荷默觉得不能再在此地逗留所以离开了小镇,艾米莉隐约知道了荷默的态度因此买了砒霜作好两手准备,堂姐妹看事情有了结果便离开。艾米莉找借口让荷默回到小镇并将其邀之家中,在会面过程中荷默拒不结婚,因此艾米莉用早准备好的砒霜将其毒死并保存起来。

不同的研究者可能对上述具体谋杀过程细节的理解会有所不同,但对荷默被杀原因的认识却非常一致——即因为拒婚而被毒死。然而,这到底是不是谋杀动机的真相呢?

二、叙述者的可靠性

正如前面所分析的,叙述者的声音左右了读者的判断,成功地操纵了叙事效果。因此,读者推理正确与否主要取决于叙述者的可靠性。

实际情况却是并非所有叙事者都是可靠的。叙事学认为“可靠的叙述者的标志是他对故事所作的描述评论总是被读者视为对虚构的真实所作的权威描写。不可靠的叙述者的标志则与此相反,是他对故事所作的描述或评论使读者有理由怀疑。”[4]里蒙·凯南在《叙事虚构作品》一书又对不可靠叙事者进行了深入的论述,他认为导致不可靠的主要根源是叙述者的知识有限、他的亲身经历卷入了事件以及他的价值体系有问题。一个年轻的叙述者是知识或理解能力有限的叙述者。而如果叙述者作为卷入事件之中的一员,那么他的叙述就更加可疑了。可疑的不仅仅是对整个事件的叙述,而且是对人物行为的评价。价值体系给叙述者带来的特定色彩同样是不可靠叙事的一个重要因素。

因此,《献》的叙事者持有怎样的价值体系直接关系到他们对艾米莉小姐行为的判断。叙事者的价值体系与艾米莉小姐存在差异越大,叙述就越不可靠。而艾米莉恋爱与婚姻事件涉及到当时两个最重要的价值观:门第观念和妇道观。接下来本文将对镇民(叙述者)与艾米莉的门第观、妇道观分别进行分析。

镇上普通人的门第观念的态度比较复杂:一方面随着工业文明的侵蚀,大家觉得贵族门第观念已经过时了,认为“格里尔生一家人自视过高,不了解自己所处的地位”。但传统观念余响犹在,大家对于贵族家庭依然心存敬畏。正是这种暧昧的态度使镇民们对于这家人的傲慢无礼既颇有微词又肃然起敬。当然,镇民对待门第观念也是有分歧的,以沙多里斯为代表的老一辈人更看重门第,而更为开明的第二代“我们”则淡漠了许多。所以才会要求去艾米莉家收税,并在她家散发臭味时提出让艾米莉限期打扫。因此在对待艾米莉与北佬交往一事上,镇民的态度也十分复杂。有惋惜(主要是老辈人),有同情(以年轻的“我们”为主),还暗藏着幸灾乐祸(包括老辈人)——似乎艾米莉看上了荷默就意味着这个末代格里尔生终于从高高在上的云端堕入了普通人的行列。这才足以解释那些老人们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站出来反对艾米莉与荷默交往。

较之镇民态度复杂的门第观念,妇道观则趋向一致。在清教伦理依然根深蒂固的南方小镇,妇女的“贞操”仍是衡量女性价值的重要标准,主流还在鼓吹所谓的‘大家闺秀’”。因此才有了这样的认识:一对未婚男女公开出现在公共场所必然意味着他们马上要结婚了,而一个女子如果自愿与男子公开露面也绝对意味着她想嫁给此男子。因此当艾米莉与荷默两人一起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我们”就认为艾米莉要嫁给他了。因此较之门第差距大家更关注艾米莉什么时候嫁给荷默(我们)或离开荷默(他们)。在镇民看来没有婚姻的爱情是不道德的,而没有婚姻的性更是大逆不道。因为这不仅仅是他们两人的事情,更有关全镇风化。所以当两人交往一段时间后依然没有结婚,大家便把她当成了全镇的羞辱而想方设法干涉,甚至认为艾米莉能自杀是“再好没有的事情”。艾米莉的两位堂姐妹来到小镇让大家松了一口气,因为不管怎么样艾米莉很快购置了全套男性用品,意味着两人即将举行婚礼。可没有想到荷默随后突然消失。因此按照镇民的逻辑,荷默是因为不肯与艾米莉结婚而不辞而别了。因此随后的四十年艾米莉就一直被顺理成章地当成被抛弃的女人。

但是,当荷默的遗骸出现在大家眼前时,带给镇民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原来艾米莉为了与拒绝跟自己结婚的男人厮守终身而将其杀害!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来挽留爱情远远超出叙述者的想象和理解。这不啻是对那些一心只想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叙事者“我们”极大的讽刺与嘲弄。按照这一思路有研究者把艾米莉称之为“永生的铁灰色玫瑰”[5],许多研究肯定了她对爱情的勇气和执着是对那个传统世俗社会最激烈的反叛。

三、艾米莉的内心冲突

然而艾米莉真的那么义无反顾地那么想要嫁给荷默,没有因为门第的悬殊而动摇和犹豫?并因为被拒绝不得已而杀死他——如同镇民们最终认为的那样?仔细研读文本后笔者发现,由于身份和教养的差距,艾米莉的价值观与镇民们的价值观应当存在不小的差异,而这种差异足以促使艾米莉的所作所为有别于镇民。

父亲去世之前,他一直是艾米莉生活的中心。艾米莉的父亲在作品中并没有详细叙述,但凭小说透露出来信息就可断定,他是一个极度高傲、保守顽固的贵族庄园主,他赶走女儿的追求者,他认为没有人能配的上她的门第。而艾米莉也唯父亲之命是从,因为父亲是她的保护神,也是她精神的支柱。父亲的观念、行为深深地影响了艾米莉的一生。父亲死后艾米莉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极为悲惨的处境。因此对父亲由崇拜到怨恨,至少在父亲死后一段时间里父亲对她的影响处于休眠期。艾米莉作为一个南方大家闺秀爱上了“北方佬”很难说没有对父亲怨恨的因素在起作用。所谓压制得越深,反抗也就越强烈。艾米莉这个向来行为端庄的南方淑女公然与北方男人在人前招摇过市,或许正缘自对父亲的反叛,就象青春期孩子的叛逆,只是艾米莉的青春期来得比别人要晚太多。

然而这种激烈的反叛不会持续太久,尽管艾米莉对荷默确实有真感情(否则就无法解释她与荷默的尸体相拥而眠四十年),但是父亲三十年的言传身教不可能在父亲死后消失于无影。当她与荷默相处日久,当内心的怨恨与反叛的激情慢慢退去,父亲的声音开始在艾米莉的内心回荡。再加上镇上人的流言蜚语和白眼,许多的矛盾在艾米莉心中煎熬着:一边是对荷默的爱、对父亲的怨恨;一边是父亲的影响、强烈的家族荣誉感。随着舆论压力的不断加强,艾米莉的内心对父亲和家族的愧疚也与日俱增。所以在小说在叙述艾米莉买毒药时,虽然艾米莉已经成为有伤风化的女人,我们却依然可以看到:“她把头抬得高高的——甚至当我们深信她已经堕落了的时候也是如此,仿佛她比历来都要求人们承认她作为格里尔生家族末代人物的尊严……”[6]这样的艾米莉又怎么可能像镇民们所理解的那样一心只想嫁给荷默?在与这个直率而又轻佻的男子交往的一年多里,艾米莉肯定会一遍遍设想自己嫁给荷默的可行性:首先除了门第差距,两人在教育、爱情与婚姻观念上的差异更大,即便结婚也无法长久维持;其次,如果真与北方男人结婚就意味着要背负对父亲彻底背叛的十字架;而且艾米莉经过跟荷默的长期交往已经隐约知道荷默不愿结婚的态度。有了这三种原因的考虑,结婚已经不可能成为解决所有矛盾的首选。

因此,当镇上的人迫使牧师和她的远房表姐妹来干涉她时,她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既保持门第的尊严,又保住她与荷默的爱情。要做到这两点难道还有比杀掉情人更好的方法?如果这样理解,荷默的死就不是她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而是她主动选择的后果,下面是按照这一推理对事件始末的再现:

在堂姐妹来自己家里施压期间,为了解决内心的冲突并永远拥有荷默,艾米莉决定杀死荷默。她首先放出结婚的风声,然后买了大量男性用品。购买大量男性用品可以达到一箭三雕的目标:首先使镇上人确信她想与荷默结婚,将来一旦荷默消失便可让大家认为是荷默不想结婚抛弃了她;其次这一行为可以让堂姐妹离开小镇,这样才能让她有机会实施下一步计划;而且这些男性用品可以用来装饰放置荷默尸体的新房。荷默早不走迟不走偏在此时走掉可以理解为被艾米莉支走,荷默的离开也是为他永久消失制造假象,如果他不曾离开过而突然消失,镇上人可能会有所怀疑,而如果他曾经离开过一段时间大家便会有了心理准备,以为荷默不过是再一次离开而已。而且荷默离开还可以给艾米莉提供买砒霜并让堂姐妹离开的时间。等到荷默再一次回来时,艾米莉邀其至家中便可以毫无阻碍地实施自己的计划,随后把荷默尸体搬进备好的新房中。

四、结语

这种对艾米莉杀人动机的重新解读建立在对人性的深刻理解与把握的基础之上。较之认为她是因被抛弃而杀人的动机判断,这种解读更注重传统文化与生活背景对艾米莉的影响,虽然同样是杀死荷默,但她如果主动选择毒死荷默表明了她对传统门第观念的妥协,而不得已杀死他则更多地体现对爱情的执着,是对传统观念的彻底背叛。主动选择虽然依然包含爱情的因素,但却是以逃避的方式向传统的回归。这两种解读都有其内在合理性,对于生长于南方世家的福克纳来说,他对南方文明的态度可能既有叙事者的暧昧与疏离;也有艾米莉般的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也许正是这种极为矛盾复杂的态度,才促使他在小说中创造出如此精巧绝妙、宛若天成的叙事技巧,从而衍生出作品主题的多义性和开放性。

[1]白塔娜.玫瑰所谓的幸福[J].青年文学,2010(6).

[2]威廉·福克纳.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M].杨瑞,译.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0.

[3]华莱士·马丁.当代叙事学[M].伍晓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154.

[4]龙飞.永生的铁灰色玫瑰[J].安徽文学,2009(10).

(责任编校:张广宇)

New Insights on Emily's Motive for the Killing in A Rose For Emily

LI li

(Jiangsu Polytechnic of Agriculture and Forestry,Zhenjiang,Jiangsu 212400)

Faulkner shows excellent narrative skills in A Rose For Emily,including complex narrative time order,mutable narrator and narrative perspective,which makes the story to indicate opening of a postmodern novel.This paper analyzed the reliability of the narrator by a narrative theory and proposed another kind of understanding on the murder motive of Emily Greer Xun,that is,she killed the man initiatively due to her inside crisis,rather than a decline of hermarriage.

perspective;narrator;outlook on family status;inside crisis

I 712.07

A

1672-738X(2014)04-0098-04

2014-05-06

李莉(1977—),女,湖南邵阳人,中文讲师,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外国文学、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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