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蝶[南京师范大学中北学院,南京 2 1 0 0 4 6]
表达愁情的意象有许多,较为典型的有芭蕉、明月、高楼、燕子、垂柳、行舟等。这些意象常与修辞结合,使愁情的抒发更为具体。
“芭蕉”常常与孤独忧愁特别是离情别绪相联系,而不同的词中芭蕉出现的形式也有不同。
李清照的《添字丑奴儿》中写“: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芭蕉嫩叶卷曲在一起,像蜷成一团的愁绪,比喻成为词的形象,词透过这些形象表达情思,因此在形式上将愁情具体化。而顾的《杨柳枝》中“秋夜香闺思寂寥,漏迢迢。鸳帏罗幌麝烟销,烛光摇。正忆玉郎游荡去,无寻处。更闻帘外雨潇潇,滴芭蕉”;万俟咏的《长相思·雨》中“一声声,一更更。窗外芭蕉窗里灯,此时无限情。梦难成,恨难平,不道愁人不喜听。空阶滴到明”是写雨打芭蕉,看似写芭蕉实则写雨声,点染出雨打芭蕉之声的寂寞与空洞,与芭蕉嫩叶的形状不同,雨打芭蕉是以凄凉之音衬托愁情,将抽象的愁转为入耳的声音,再经过历史的积淀,成为特定的文化景象。在《唐多令》中“纵芭蕉不雨也飕飕”,词人没有写芭蕉嫩叶的形状,也没有写雨打芭蕉,而是描绘了芭蕉在秋风中飕飕摇摆的景象。雨打芭蕉之声引起的感受强烈,使人单是听到风吹芭蕉叶的声响,已难以忍受。同样,蒋捷的《一剪梅·舟过吴江》中“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也是将芭蕉作为单独意象,由芭蕉叶绿隐喻时光易逝,点出愁情。
“月”这个意象贯穿了整个中国文学,至晚唐北宋达于巅峰。夜深人静,一轮明月最能让人感到孤寂难眠,愁绪难断。
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周邦彦的“望一川暝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都以一轮残缺的月寄托了自己的愁绪,点染了整个词的愁情。“残月”本身就有种残缺的遗憾,多出现于送别的词句中。半月、残月都不是完美的形状,这弯月的形状正是意取了分离,是离别之人心理情感生动而贴切的写照。欧阳炯在《江城子》中咏道:“晚日金陵岸草平,落霞明,水无情。六代繁华,暗逐逝波声。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怀古之词中的明月像梳妆镜一样,照着历经沧桑的江城。这一轮明月奠定了全词的情感基调,以“月”的明,反衬了江城的破败与沧桑。同样的,后主李煜的词中也有明月的描写:“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作为南唐后主,目睹了自己的江山易主,经历了人生的繁华到悲凉,以月明衬出当年的奢华,反衬如今故国的不堪与破败。因此,明月这个亮丽的、清冷的意象,经常被写于怀古、亡国之愁中。愁情不只有离别之愁与亡国之愁,思妇愁情在词作中也俯拾皆是。而月在其中不可避免地承担了将愁情具体化的作用。无论是明月,“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还是残月“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虚阁上,倚阑望,还似去年惆怅”。月都好像被赋予了灵性,在孤单的夜晚陪伴着女子直到天明。曹组的《青玉案》也说:“凄凉只恐乡心起。凤楼远,回头漫凝睇。何处今宵孤馆里,一声征雁,半窗残月,总是离人泪。”乡愁泛滥的夜晚,有这样一轮明月,怎不让人痛苦忧愁?
“高楼”这个词,在唐宋词中也频繁出现。
高楼出现的意象中,大概有两种:一是词人“独上高楼”。晏殊的《蝶恋花》中写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在生活闲适的情况下独上高楼仍然因思念故人而感受到了愁绪,更不用说李煜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李煜在亡国后被囚于宋国,体会了亡国之痛后独上西楼,那凄婉的愁绪,就如词中所说:“剪不断,理还乱。”登高望远,尤其是倚楼凭栏,在高处望尽开阔无垠的景色,很容易引起迷茫的愁苦。而身上还背负着亡国之痛的后主之愁,就更加鲜明了。
二是“莫凭栏”。唐宋词中有不少词人在词中告诫“独自莫凭栏”,欧阳修在《踏莎行》中就警告“楼高莫近危楼倚”,范仲淹则说“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些词句仿佛让我们看到词人独倚高楼的黯然身影,清冷的月光笼罩着他们,寂寥又惆怅。这些词人怕登楼,却又忍不住登上高楼。明知高处不胜寒,却又想将自己的一腔愁绪抒发出去。词人的愁绪在“高楼”这个意象上体现的更多的是一种纠结与矛盾,正是这种纠结使得愁绪更加真实易感。
“燕子”作为诗人们经常用到的意象,常用于表现惜春伤秋、寄托相思之意,或感伤实事变迁,或渲染离别之忧、羁旅情愁。
燕子冬去,往往表达了伤春惜时之愁。周紫芝在《蝶恋花》中写道:“天意才晴风又雨。催得风前,日日吹轻絮。燕子不飞莺不语。满庭芳草空无数。”这首词中的燕表现了词人对春天离去的伤感之愁,春天离去与燕子飞走对应,时间匆匆一去不返的忧愁跃然纸上。燕子的秋去春回、不忘旧巢的特性,往往能引起词人对国破家亡的忧愁。1 2 7 6年刘辰翁在南宋亡破的春天写了一首《兰陵王·丙子送春》:“春去,最谁苦?但箭雁沉边,梁燕无主,杜鹃声里长门暮。想玉树凋土,泪盘如露。咸阳送客屡回顾,斜日未能度。”以雁和燕比喻被掳走的宋恭帝与失散的旧臣,以无主的燕子这一形象来映射自己怀念故国的情愁。而燕子的候鸟属性,给了羁旅的词人丰富的想象空间,从而赋予了它表达羁旅乡愁的意义。《唐多令》中的燕辞归,是去乡离家、漂泊天涯的词人,看到春来秋往定巢檐下的燕子时,便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引起客居他乡的伤感以及思乡之情。因此候鸟特性便是它对羁旅行愁的表现。潘汾的《花心动》中:“啼鸟惊心,怨年华,羞看杏梢桃萼。映柳小桥,芳草闲庭,处处旧游如昨。断肠人在东风里,遮不尽、几重帘幕。旧巢稳,呢喃燕子,笑人漂泊。”燕子的呢喃声成功勾起了词人的思乡情绪,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用“旧巢稳”反衬“漂泊”,用燕子“呢喃”的笑来表达诗人的羁旅之苦。
“柳树”在唐宋词中多是代表离别伤感之愁。
首先是柳“留”谐音,“柳”者,留也。这就足以让“柳”这个意象出现于离别之词中。其次,柳枝的体态缠绵,纤细的柳枝在风中展现款款惜别之意。周邦彦在《六》中写“长条故惹行客,似牵衣待话,别情无极”。并且柳条的形状极易让人联想到系带,于是愁情变成了柳条可以系住的具象。正如秦观《江城子》词云:“西域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将柳枝比喻成系带用作愁情的渲染。第三,柳絮漫天飞舞的镜头极富美感,词人可以将愁绪寄托在向远方飘飞的柳絮中,以柳絮写出离愁的无边无际与轻盈。正如苏轼《水龙吟》词云:“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最后,古人有“折柳赠别”这一习俗,唐代西安的灞陵桥是当时人们到全国各地、离别长安的必经之地,而灞陵桥两边又是杨柳掩映,这儿就成了古人折柳送别的著名地方。后世就把“灞桥折柳”作为送别典故的出处,张先在《渔家傲》中写道:“赠我柳枝情几许?春满缕,为君将入江南去。”“折柳”是向对方表达离情别意的最为含蓄,也是最为生动的方式。
“行舟”这个意象在中国文学史上并不陌生,它所承载的意义有许多,愁在其中尤为突出。
愁情只有一种,而代表它的意象却有许多。我所列举的六个意象只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小部分,无论是哪种意象,都将愁情化抽象为具体,都让读者深切体会到词的美丽与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