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燕文
没有广州琳琅满目的花街,不包北方人爱吃的饺子,有着“东方犹太人”之称的客家人是怎么过年的呢?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粤东山区客家人,我的过年印象可以说是一部由动物、植物、食物、人物组成的“物”语。
先来说说植物。住在山区,推门远眺,尽是莽莽群山。靠山吃山,在穷得用不起煤气的年代,我们烧火煮饭用的柴禾,还有建房造屋、制作家具用的木材,全都来自于大山丛林。山下小河两岸的翠绿竹林,也一样是我们生活的重要来源。雨雾迷蒙的春天,洁白的竹笋开始冒尖,把它挖出来洗净泡好晒干,便是餐桌上一道美味的菜肴。高高的竹子被人们砍伐下来,或者被扎成竹排渡河运物,或者被破为竹篾,织成簸箕、菜篮、箩筐等担土装菜的工具。这些树林和竹林,是大自然对客家人的恩赐。不过按照传统,一入年关,也就是每年的年二十五到年初五,人们就不能再对它们进行砍伐,尤其是竹子,连一根小竹枝也不让折,也许是怕坏了“节节高升”的兆头。
植物在过年时得到了优待,动物可就要视种类而定了。山区的客家人,家家户户都会喂鸡养猪,看家的狗和赶鼠的猫也必定会有,耕田用的大水牛因为食量大,通常是几家人共同喂养。临近过年,小母鸡们和大阉鸡们就要绝望了——因为它们都是过年餐桌上的重头菜。大狗们则奔前跑后,又欢喜又害怕:过年吃得又多又好,但是连绵不绝震天动地的炮仗声,通常会把它们吓得不知何处躲藏。猫猫们还是那么低调、慵懒,大水牛也难得可以休个长假,农耕的人们对它充满了感激和怜爱,顺带着给它们的伙食也比平常好上许多。
对于过年期间那些流浪到家门口的动物,人们的态度泾渭分明。所谓“富狗穷猫”,如果是只狗儿,人们立马打开大门,饲以香喷喷的大块肉骨头,千方百计要把它留在家中,据说这样一年都会有好运气;要是只不认识的猫儿来拜访,那大家可就避之大吉了,否则全年运气全无,而且家中还有丧事之忧。
这一说法是否灵验无人知晓,不过今年的春节,我家碰巧真来了一只英俊的黑狗。那是年二十九的晚上,我准备到屋外去拿东西,大门还没全开,它便毫不客气地从门缝中侧身跑了进来。初始我以为是常来讨食的邻家黑狗,认真一看发现它要肥大得多。接连几天它都来我家过夜,见到人便摇头晃尾特别热情,看见别的狗来还挺身驱赶,俨然如在我家多年的老狗一般忠诚。可惜年后我们要离开家乡返回广州,黑狗兄只能另觅去处了。
说完动物,一定要说说食物。每个人关于过年的记忆,最鲜明的应该都是和吃相关的这一部分。客家人的年味儿,是滚烫滑嫩的酿豆腐,是肥美多汁的白斩鸡,是香喷喷的油炸腐卷、狮子头,是甜蜜蜜的甜粄和煎堆。套用美食家沈宏非爱用的一句话,没有这些食物的年夜晚,最难将息。也只有吃了这些味儿,人们才算是真正过年了。
像腐卷、狮子头、甜粄和煎堆这样的食品,做起来比较复杂,所以通常只会在婚嫁或春节时制作。春节前的一周,妈妈便已开始忙活,先是浸好糯米碾成粉,用黄糖水和好后,再放入已铺了洗净的新鲜蕉叶的蒸笼中,用柴火噼噼啪啪蒸上三四个小时,香甜的甜粄便可出锅了。腐卷、狮子头和煎堆都是油炸食品,馋嘴的小孩子们总爱趁大人不注意时偷拿几个,躲在屋后悄悄地吃完,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夜里上火流鼻血,惹来父母又心疼又气愤的一顿痛批。
对客家人来说,过年期间不仅仅是家人团圆的重要时刻和走亲访友的最佳节点,更是祭祀先人、酬谢各路神仙的传统日子。过去的一年中曾向土地公公、文曲星君、某某大仙许过愿的人们,会在年假之前虔诚地带上香纸烛宝和酬金(真正的人民币!)去还愿。大年三十,每家每户都会备好鸡、猪、鱼三牲,在大厅的先人画像前进行拜祭,感念先人们带给子孙后代的种种恩德;早已分开居住的各房兄弟,此时也重新聚到共同的祖屋前面,洒扫收拾一番,重新贴上春联,然后再一起拜祭老祖宗们。仪式结束后通常还会烧一挂通天响的炮仗,之后大家便欢天喜地地坐下来喝茶聊天叙旧,场景相当温馨融洽。
在客家人的风俗中,人们在大年初一一定要起个大早,这样新的一年才能有财运。当天不洗衣服不倒垃圾,一般也不走亲访友,人们大多留在家中嗑嗑瓜子聊聊天。第二天是回娘家的日子,女人们偕夫携子,匆匆到娘家吃上顿饭又得回夫家去了。第三天是“穷鬼日”,可千万不要去拜访亲友,不然人家会很尴尬——接待的话,据说一年都会富不起来。快乐不知时日过,不知不觉中来到初七,这时已是国家法定春节假日的最后一天,外出工作的人们只好依依不舍地启程离开故乡。乡村里又只剩下了日渐衰老的父母和年幼的孩子们,寂静重新笼罩了这块地方,客家年,也就这样过完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