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复兴
东方味儿的老柴
文/肖复兴
柴科夫斯基一直是乐坛的宠儿。不过,西方乐团和东方乐团,在演奏柴科夫斯基方面,味道是不大一样的。
那天,去国家大剧院的音乐厅听日本NHK乐团的演出,最精彩的部分在上半场。尽管下半场选取的老柴第五交响曲,演绎得也很不错,细致而周到,特别是单簧管和圆号格外出彩,毕竟显得有些中规中矩,如同一位戴着洁白手套,举手投足都显得如同一位格外彬彬有礼的绅士。柴科夫斯基被演绎成为一位东方的面孔。
上半场,日本作曲家武满澈的《风那么缓慢》,真的是先声夺人。很久没有听到这样安静的音乐了。如今,我们的音乐,即便是古典音乐,不少也要弄得春潮涨满一般浪花四溢,贝多芬和马勒似乎成为我们的最爱,或者是最能够显示我们的能力;即便不是那么热闹,也要故作高深作得怪异一些,才显得异峰突起。如此轻柔似夜风,晶莹似露水,又如此幽幽缓慢如散步的音乐,确实是久违了。那显得人心向往的另一方面,不是闪闪发光的物质的,也不是风光旖旎的艳丽的,或故作哀伤或幽婉其实是俗情的、滥情的,而是一种水阔天青的境界。在舒缓至极的弦乐的衬托下,回响着轻柔的打击乐中,是深山古寺的被轻风吹拂的塔铃回荡的天音梵语,提示着人类还有另一种活法,另一种情境,另一种声音的存在。
可以清晰地感受到NHK明显的东方风格,将音乐处理得细腻入微,委婉有致,在各种乐器的交响化的处理过程和演绎过程中,讲究得那样的精确,又那样的内敛而含蓄。
心里暗暗的想,看他们和我国女钢琴家陈萨合作的老柴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怎么个演绎吧。这首钢琴曲过于熟悉,演奏得太多了。一开始,他们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开江一般的气势不凡的轰鸣感,似乎陈萨的钢琴都有些弱得被乐队所淹没。但是,往后听,渐渐明白了,这是他们所演绎的方法,所要的效果。他们更希望表达出的不是多么强烈如火的情感,而是细腻的、美好的,又稍稍带有些忧郁的情感。似乎,他们更侧重的不完全是老柴的情感,而是融入了他们重新感悟并构制的新的情感。
记得陈萨在演出前曾经说过,希望将这支老钢琴曲演奏出新鲜感,就像一个故事,渐渐走向光明和温暖。她说的“就像一个故事”,说得好,演奏得也好,无形中加强了这支钢琴曲的叙事性。其节奏的温婉,技巧的节制,都不是那种炫技派所能够持有的。即便是她的华彩独奏,都不那么放纵。收放自如,恬淡自如,其实是一种更高的技巧。
乐队在这支钢琴曲所演绎的弦乐化,一方面更吻合老柴的风格,一方面更彰显乐队的风格。其精致细微配合整齐如步兵列队、又气息匀称不事张扬的乐队,在动作幅度不大的尾高忠明的指挥下,那样的相得益彰。整个乐曲处理得便不是西方的那种浓墨重彩的油画,而是如一幅东方的淡彩的水墨画,细细地晕染,慢慢地洇开,将画面中那些枝叶与花朵、云影和水光,轻轻的,却一笔不苟的呈现出来,直到曲终天青,余音袅袅。
有意思的是,中场休息的时候,因为我坐在座位上没动,一家日本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随机采访,直冲着我就走了过来。他们问我对NHK的感觉如何?我说感觉有些像当年说过拉威尔的音乐精确得如同瑞士的钟表匠。他们似乎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又问我看中日艺术家的合作感觉怎么样?我说感觉很好,他们联手把中国人最熟悉的老柴演奏得有些东方味儿。他们和我都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