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貌研究中抽象与具体层面的共质思辨

2014-03-11 11:17
云南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礼貌层面语境

陈 实

(湖北民族学院 外国语学院,湖北 恩施 445000 )

日常生活中,礼貌现象随处可见,语言学和语用学研究的主要课题就包括礼貌。综观当前对礼貌问题的探讨,主要从认知、语言学、哲学、社会文化等角度进行考察与研究。本文首先反思国内外学者目前对礼貌研究存在的问题,以质疑礼貌研究现状为出发点,并在此基础上从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的关系对礼貌进行重新定位。从抽象层面来说,礼貌是以礼貌为生存方式之一的人类对自身生存状态的哲学思考,它是指向礼貌自身的本质内涵;从具体层面来说,任何真正意义上的礼貌都是一个带有意向和目的的,刻画人的认知经验的,或隐或显的社会产品,它是指向礼貌所具有的人的认知经验的属性功能。以此为切入点,礼貌现象应该从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的辩证关系进行探讨,从而展开为一种统一的过程,正是在这种动态的统一中,礼貌问题的多重意蕴可以得到一个有效的、统一的、全息的、更为本质的诠释与把握。

一、存在的问题

礼貌问题一直没有明确的界定。它是社会文化问题还是语用问题,对其研究众说纷纭,论者很难达成共识,有不少学者都提出其存在的问题,如:礼貌面子说将礼貌等同于面子;礼貌真诚说把礼貌与真诚简单地划上等号[1];礼貌规范说忽视了礼貌的语境化、动态性与变异性等特点;礼貌得体说将礼貌与得体直接对等起来,导致简单化与绝对化[2];礼貌策略说没有很好地体现出礼貌的无意识性与不可预测性。[3]由此可见,如何界定礼貌还没有形成统一的共识。我们姑且认定以上礼貌的不同观点之说,即认定它们都是对礼貌进行不同层面的诠释。其实,礼貌现象既有保全面子,又有内心真诚的表达;既有符合社会文化规范,又是避免冲突的策略运用。它们之间是呈现相互交错之势,并没有截然分开,就算给出一个明确、严谨的礼貌定义,在言语行为过程中礼貌现象也不可能有截然对立的面子说、规范说、真诚说、得体说与策略说。只是由于关注的焦点不同,有些人会侧重于面子说,有些人会强调规范说,有些人会聚焦于得体说。因此,以上礼貌的不同观点都是从礼貌本身内部的某一层面进行阐述,与其说是研究视角的不同,还不如说是认知上的偏差。也正是由于礼貌研究存在的问题与潜在的混乱趋势,Watts, R. J., Ide, S. & Ehlich, K.[4]试图把礼貌分为礼貌1与礼貌2来消除这种混乱。礼貌 1指“社会文化集体成员认识、谈论的各种具体的礼貌行为方式”;礼貌2“是一个更为技术性的概念,它只有在社会互动总体理论中才有价值。”即礼貌1从常识性的角度界定礼貌,是人们生活中看到和感受到的礼貌,礼貌2从科学的角度进行界定,是学者们研究语言学中的对象之一。谢朝群等[5]对此提出了批评,他们认为这种区分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反而会让礼貌问题更加混乱。本文也认为这种区别只是表面性的,其本质还是一样的,原因有二:一是不论是礼貌1还是礼貌2,都隶属于语言,语言本质上都是表征性的、不完备的。因此由语言表达出来的礼貌也是表征人类对自身的言语行为的本质属性。语言表达上的礼貌与不礼貌都是靠人的认知来理解与把握的;二是礼貌1与礼貌2描述对象都是人的认知图式,都是语言、认知与现实世界主体的互动。既然是互动的结果,那么礼貌就必然是一个统一的连续体,而非割裂分开的实体。

综上所述,其一礼貌包含面子说、真诚说、规范说、得体说与策略说,这些观点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相互包含的;它们都是对礼貌进行预测性的描述,都是从某个方面揭示了礼貌的属性,也各有各的适用范围;其二,礼貌划分为礼貌1与礼貌2是不可取的,因为礼貌1 与礼貌2没有截然的界限,即两者不具有彼此区分的充分必要条件。可见,礼貌研究所存在的问题不是究竟把礼貌归结于哪个观点,也不是把它划分为礼貌1与礼貌2就能避免礼貌研究的混乱局势,而是把礼貌放到一个更宽广的范围、更统一的理论层面进行论述,谋求礼貌问题得到一个更合理、更理性的、全息的解释。

二、科学定位

一直以来,礼貌问题的研究有些混乱,它们主要立足于具体层面上的礼貌,相对于抽象层面上的探索缺乏一定的深度。其实不管从什么角度和层面,礼貌问题都得不到全方位的、穷尽性的解释,因此我们需要拨开礼貌具体层面看似错综复杂的现象,到一个更广的范围或更高的层次对其进行综观,这种综观体现了礼貌在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之间的张力。为了讨论的连续性与可行性,我们把抽象层面礼貌理解为礼貌作为抽象意义的表征,是脱离语境而存在的,是一个人类思考自身生存的哲学问题。从具体层面上来说,礼貌问题是指在交际过程中,说者与听者带着各自交际主体的意向和信念,共同建立的,使礼貌语言与语境相协调的过程。礼貌语言因为不同语境新陈代谢,是不断更新和丰富的过程。

(一)抽象层面上的礼貌问题

当我们以哲学的眼光去考察礼貌时,我们会问礼貌究竟“是什么”的问题。一般而言,“是什么”关注的是事物的内在规定,因此,礼貌“是什么”是把礼貌问题置于抽象层面来探讨,它蕴涵着对礼貌进行静态的把握。礼貌的背后是有东西的,那就是在使用语言时,人们在大脑中对自身感知的运动,是人类对言语行为自身运动的模拟,是一种约束一切时代、一切人类使用语言的规则和规范,这种规则具有超越语言表征的普遍的共通性与有效性。那就是“道”或“Logs”。在“道”或“Logs”的规约下,礼貌在抽象层面成为一种不可言说的、不可感知的语言。它离开了言语行为的主体,离开了主体的认知经验,离开了社会人文的网络,成为人类存在的居所之一。由于礼貌在抽象层面上的自主性与自治性,是脱离语境而存在的,是脱离人的认知经验而存在的,因而礼貌从外到内被牵引到更高的理论体系中。礼貌,作为人类的普遍存在方式,它具有本体论或形而上的意义;作为一种概念而存在,它是一种约束人类在交往过程中使用言语的自治系统。可见,对礼貌进行抽象思考,会把人类对礼貌的考察从日常生活的交际现象提升到思考礼貌如何成为人的基本生存状态的层面来。

“礼貌究竟是什么”不仅是一个语言学的问题,也是一个哲学问题。语言是我们存在的家园,那么礼貌作为一种不可言说、不可感知的语言也是我们存在的家园吗?我们不敢声言礼貌是我们存在的家园,但却是我们思考人类生存问题的一个出发点。诚然,礼貌是多义的,“礼貌”之词就有多个所指:真诚说意义上的礼貌、策略说意义上的礼貌、社会规范说意义上的礼貌、面子说意义上的礼貌、得体说意义上的礼貌;礼貌又可分为性别礼貌、意识形态礼貌、权力礼貌、文化礼貌;礼貌又与其它学科相兼容,如文学中的礼貌、翻译中的礼貌、语言学中的礼貌。礼貌既普通又复杂,它的多相性导致了我们对礼貌不同层次、不同角度、不同方法上的认识。每一特定的知识领域所指向、所达到的,都只是礼貌的某一方面或某一层面,当我们的视域局限于这一类特定的知识领域时,礼貌也相应地呈现片面的、分离的状态。如何扬弃礼貌这种片面与分离的状态呢?这一问题需要我们对礼貌进行终极视野的综观。那就是把礼貌放在“道”或“Logs”这个抽象层面进行把握。以抽象的视角来思辨礼貌问题,礼貌是脱胎于语言,并以语言为存在的家园。从这一个角度来说,礼貌真诚说、策略说、社会规范说、面子说、得体说等都是抽象层面上礼貌的具体表征,都是语言在不同层面、不同角度的表征形式。同时,我们也会发现Watts等学者把礼貌划分礼貌1与礼貌2是不科学、不合理的或把礼貌现象视为礼貌或不礼貌是不恰当的。语言既能表达也能遮蔽说者的礼貌。如果只靠表层句法结构来判断说者是否礼貌,这显然不合适。如果想要更深入地理解与解释礼貌,必须加深对人自身的认识。[6]然而,“人之所以为人”的根本特征还是其符号化的语言。孔子的“不知言,无以知人”告诉我们,不分辨一个人的言语就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在以语言为中介的世界里对人自身的认识,光是从人本身去认识是不行的,而应该回归到语言这个“道”或“Logs”上来,因为人是通过符号活动而使其本质力量得以不断充实和对象化的。[7]这意味着礼貌一方面与人同在,另一方面在更高层次上与语言相统一,与世界相统一。将礼貌的关注与语言的认识联系起来,既是对人类生存问题的思辨,也是对现实交往中形成的礼貌现象进行思考;既意味着扬弃礼貌的抽象形态,又意味着除去礼貌具体形态的弊。

(二)具体层面上的礼貌问题

上面论述到,要更好地理解礼貌,必须结合语言和语境。知人必先知言,人们通过语言进行交流,拉进彼此的距离,进而建立某些社会关系。礼貌在日常生活交际中具有表征性,是人类对社会文化活动与交往的客观认识;礼貌是一种符号系统,由人们在交际中使用的语言经过时间的沉淀、固化而形成。人们在用语言相互交往的过程中共同面对外部世界,获得共识。礼貌则是借助彼此理解的礼貌语言对言语行为获得共识。礼貌语言是相对稳定的,具有规约性,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约定俗成。Escandell-Vidal[8]也提到在社交过程中,礼貌表现为言语行为的恰当性,礼貌的核心意义在于言语行为和文化规范保持一致。礼貌依据交往主体与客体的存在,又内在于人的交往过程。因为人的不同认知,礼貌会因为不同的语境而发生变化,但还是同一种语言及表达形式。由此看出礼貌语言具有二律背反的悖论性,即礼貌不仅只具有抽象意义,而是带有交往主体意向目的的、认知经验的、文化特色的、框定而成的社会产品。[9]

在人们使用语言的过程中,建构礼貌需要创造性,此时礼貌包含的人类认知经验表现得比较突出,对于礼貌的解释会随着不同的语境而发生变化。所以,礼貌在具体层面上反映了语言的变异性、商讨性与顺应性。即礼貌是动态的,随着语境产生变化,它不是一成不变的。事实上,在真正的人际交往中,是否礼貌这个问题更多的是由听者的感知来决定,而不是只跟说者有关。冉永平[10]说过,礼貌从认知角度看是一种期待,它与最佳关联效果密切相关,此时的礼貌不是用语言本身表达出来的,而是一种被听者理解的信息和结果。由于人的身份、地位不同,说者表达出的正常言语或情感,也许在听者内心被感觉或理解成是不礼貌的言语。甚至因为个人的心情、心境不同,听者对于同样的话也会有此时礼貌,彼时不礼貌的理解。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人的大脑一刻不停的运动着,人们在交际过程中只能凭感觉作出礼貌或不礼貌的认定。同时我们生活的宇宙世界是永远延续和时刻变化的,礼貌问题是依托于语境而存在的,是说者与听者双方的认知语境互动与调变的结果。由此得出的结论是语言形式本身并没有礼貌与不礼貌之分,具体层面上的礼貌是与人的认知经验紧密关联的,它是一种或多或少有意或无意附带了人的意向性、目的性、文化特色等框定而成的社会产品。

(三)礼貌本质的阐发

礼貌是人类认识自身的结果,也是人类存在的普遍生存方式之一。从这个角度来说,礼貌是一个统一的连续体,是基于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共质下的统一体,它体现为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之间的张力。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上的礼貌并不是对立的,而是辩证统一的,因为具体层面上的礼貌其实是抽象层面上的礼貌与人类的生存方式和交流方式互动的结果。具体层面上礼貌是指礼貌从抽象层面的语言系统进入日常生活的视域后烙印了人的认知经验的表征,即具有交往主体意向目的的、意识形态的、认知经验的、文化特色的、框定而成的语境现象。换言之,一切具体的礼貌的言语之所以为礼貌,在于语言中分有“礼貌”的理念,分有“礼貌”的抽象。可以说,礼貌从抽象层面上说是一种理念,是礼貌话语的原形和目的,而具体层面上的礼貌是以人的认知经验为中介对“礼貌”理念的分化或模仿。礼貌一旦附有人的认知经验,就会成为现实生活中的礼貌现象或礼貌话语;一旦脱离人的认知经验,礼貌就成为人类思考自身生存问题的哲学问题,成为抽象意义上的礼貌或者说礼貌理念。

事实上,礼貌的研究是一个关于礼貌范畴的研究,礼貌范畴是礼貌所具有的思维属性,礼貌话语、礼貌现象、礼貌与不礼貌都是礼貌范畴的分化。抽象层面的礼貌当属于普遍的、抽象的范畴,而具体层面的礼貌当属于具体的、经验的范畴。因此,礼貌的范畴体系的研究既是研究礼貌范畴之间横向的逻辑关系,又是考察到范畴体系与现实世界主体的认知经验之间的纵向的对应关系,使礼貌的研究在范畴体系中构成一幅动态的全息图。借助Chomsky关于句法深层结构与表层结构的说法,我们可以把抽象层面上的礼貌视为礼貌的深层结构,具体层面上的礼貌视为礼貌的表层结构。也就是说,礼貌从深层结构来看,其实是人类以语言为中介对自身生存问题的思考,而礼貌的表层结构就会具体表征为人的认知经验问题。以抽象与具体的关系来看,礼貌面子说、真诚说、得体说、规范说、策略说等不再截然对立,而是相互交错,融合渗透。对礼貌的研究最终也在于解除各种学说之间的对立,达到彼此之间的统一。因此,礼貌是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共质下的统一体,抽象层面关注礼貌在语言中乃至宇宙中的地位,也是对礼貌自身本质的提升;而具体层面是以人的现实生活为存在形态,展示礼貌作为人的认知经验的属性。

三、结语

人类研究礼貌问题其实是在思考自身的生存,这既与语言学相关,更与哲学密不可分。这需要我们从抽象层面与具体层面的辩证关系对礼貌问题进行思辨,从而使表面错综复杂的礼貌得到一个更为合理的诠释。抽象层面上的礼貌,是作为脱离交往主体和语境而存在的概念,是一种约束人类在交往过程中使用言语的自治系统。把抽象意义上的礼貌带入主体世界就成为具体层面上的礼貌,是一种是带有交往主体意向目的、意识形态、认知经验、框定而成的社会产品。因此,限定于具体层面而拒斥抽象层面的礼貌,或执著于抽象层面而疏离具体层面的礼貌,显然很难对礼貌问题进行合理的把握。礼貌的存在本身是一个统一的过程,作为这一过程的两个层面,礼貌问题的内在关联性,才是其本质内涵。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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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林大津,谢朝群.论言语交际的得体原则: 争议与意义[J]. 外语与教学与研究, 2005,(6):419-424.

[3] 谢朝群,何自然.质疑“礼貌策略说”和“礼貌规范说”[J]. 福建师范大学学报, 2005, (3): 43-47.

[4] Watts, R. J., Ide, S. & Ehlich, K. Introduction [A]. In Watts, R. J., Ide, S. & Ehlich, K. (eds.). Politeness in Language: Studies in Its History, Theory and Practice [C]. Berlin: Mouton de Gruyter, 1992: 1-17.

[5] 谢朝群,何自然.学术研究中的普遍性、确定性与预测性问题[J]. 浙江大学学报, 2006, (2): 158-165.

[6] 谢朝群,林大津.语言礼貌的哲学维度[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2006, (5): 96-100.

[7] 赵彦春. 语言学的哲学批判[M]. 重庆: 重庆出版社, 2004.

[8] Escandell-Vidal, V. Politeness: A relevant issue for relevance theory?[J]. Revista Alicantina de Estudios Inglesses, 1998, (11): 45-57.

[9] 罗迪江. 礼貌的心理表征象似性[J]. 沈阳大学学报, 2008, (2): 107-110.

[10] 冉永平. 礼貌的关联论初探[J]. 现代外语, 2002, (4): 387-3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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