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当年是只有您一人进入14航空队吗?
陈炳靖:我们当时这批一共5人到14航空队报到。我记得非常清楚,1943年4月9日,75中队蒋景福在湖南零陵上空空战殉国;7月8日,76中队符保卢在昆明巫家坝机场飞行机械事故牺牲;8月27日,74中队毛友桂在桂林上空空战殉国。
记者:好像 308轰炸机大队也有几位中国飞行员,是飞4发的B-24的。
陈炳靖:没错,后来曾任“中华民国空军司令”的乌钺就曾在308轰炸大队服役,他们更苦,没飞机可飞,只有在美军出任务时,才能跟机“实习”,天下没有这么傻的培训,驾驶不了飞机,却要跟着出去挨打。而且打仗本来就紧张,一边要投弹,一边要逃跑,躲避高射枪炮,偏又多上去几个人,就更忙,更乱,死都憋屈。几次任务后,没被打掉的最后强烈要求,调到中美混合团。
记者:怎么没人管你们呢?
陈炳靖:战后,我在国防部工作,有机会接触一些高官,才得知,是当时的空军把我们几个给忘记了。我被俘后,空军那边根本就不清楚我的下落,美军已经上报了我失踪,但也没人通知爸爸妈妈。没办法,战时,非常混乱,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又不是飞行出身,不太懂。
记者:在14航空队和美国人在一起,吃住如何,相处难吗?
陈炳靖:非常容易,也非常简单。我们吃住都在一起,只是装备和薪水有区别,我的薪水比美国人低得多,所以我从不和美国人出去吃饭,免得他们笑话。装备他们好得多,除了军服是发的,其它,都是我自己去找的。
记者:怎么找?
陈炳靖:我不好意思找他们要,只有自己悄悄去黑市去买,像我的0.45(英寸口径)手枪、腰刀,都是我买的。美国人问我是不是我们空军发的,我就说是。
记者:1943年10月13日出任务之前,美军军官特地告诉您,“切记,不要做傻事”,是什么意思?
陈炳靖:我们空军的教导也是“不成功,就成仁”,就是告诉我们如果被击落被俘虏,要自杀。在我出那次任务前,已经发生了几起中国飞行员被俘后自杀的事情,所以那位美军参谋就是特地告诉我,一旦发生意外,不要自杀,要活,一定要活下来。
记者:您最后能在监狱里那么严酷的环境先生存下来,是因为这句话吗?
陈炳靖:我非常感谢美军参谋对我的劝告。但我告诉你,从我加入空军那天起,生命就已经不属于我个人,而是国家。
记者:为什么?
陈炳靖:初级学飞行的时候,大家晚上经常在一起唱歌,就唱《松花江上》,来自东北的同学边唱边哭,最后大家哭成一团。为什么,就为自己的家回不去,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哪里。这是今天你们无法理解的感情。加入14航空队之后,驾驶P-40在空中飞行,俯瞰下面的大好河山,更是感慨万千。
记者:感慨什么?
陈炳靖:多么好的家啊,但另一半却没有了,就在那边,不能回了。我在飞机上想到这些都哭过。所以从进入空军,我就没想过会活着看到日本投降。这种想法一直在心中,以至于被俘虏后,无论是在上海或是南京,我一直抱着躺着出去的想法。人一旦不怕死,视死如归,就什么都不在乎。告诉你,在南京老虎桥监狱,俘虏进出日军看守的门岗必须敬礼,我从不!
记者:日军审讯时就是这样想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说自己是中国空军?
陈炳靖:是这样想的。开始我还遵从温莱特准将的指示,想说自己是14航空队。但当我进入审讯室后,日本审讯官和翻译的对话激怒了我。
记者:他说什么?
陈炳靖:他说他不相信中国人还能开飞机,那时年轻气盛,我就是要告诉他,我是中国空军!再有,我看不起他,关于飞机他说了很多很幼稚的话。
记者:为什么不告诉他飞机的一些性能?
陈炳靖:美军的保密条例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求生)可以告诉敌人已知的秘密,其实也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航程准确里程不能说,我告诉他可以飞多少小时,日本人只要没有这种飞机,不去测试,怎么都不会清楚。同样也是这个道理,我不告诉他备弹精确数字。日本人击落过P-40,知道上面有多少机枪,其它,让他们猜去吧,一辈子都猜不到。
记者:你们到越南出任务,和法国人有什么暗中联络吗?
陈炳靖:出发前,长官告诉,如在空中遇到法军飞机,摇摆机翼,不进行攻击,对方也不会攻击我们。
记者:但最后法国人还是把你交给日本人,您愤怒吗?
陈炳靖:不愤怒。(法国)人没出息,没办法!
记者:您确认在深山中,您见到是野人吗?
陈炳靖:野到何种程度我无法确认,但肯定是没穿衣服,浑身只在中间围块兽皮。我的生命是这个“野人”给的,此外还是美军战俘营输血给我的人给的,也是南京老虎桥监狱中悄悄送我药品的台籍人给的,我一生都感激他们。70年代,我分别在台湾和美国报纸上发过广告,寻找这两个人,但一直没找到。(编者注:内战后,陈炳靖随军撤往台湾,后担任“国防部”空军代表、驻菲律宾使馆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