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汉林
人类的亲密伙伴——鸟,千百万年来演变造化它们,凤冠霞帔,歌喉婉转,体态玲珑,雄姿威猛,凶狠顽强,千姿万态,难以胜数,诗名里,画境中更是少不了它们作点缀。
爱鸟之情,源远流长,有些来历。
小时住过一个村庄,四季有鸟的倩影。热闹时,鸟鸣声整个白天都铺满了大地和天空。
开春了,祖父甩下棉袄的寒气,开始耕种,犁铧尖头明亮,在沉寂的大地表层行走,泥浪翻滚,如军舰般在海上航行,黑色沃土翻开埋藏一冬的草根,各色小虫苏醒过来,浮出地面,浓郁的油菜花香和清新的麦苗香接纳它们,不幸的虫儿是黑喜鹊、灰喜鹊、翠鸟、云雀、杜鹃、夜莺和知更鸟,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鸟的美餐,刚翻过的地,一群小鸟像机灵、欢乐的小姑娘,脖子一伸一啄,一观望,一低头,神态天真可爱至极。
一片苜蓿地,红、紫的花茂盛地正在开放,色彩艳丽,自顾自浓浓地开。偶有“君……”的一声,鸟影乱飞,轭下壮牛呼出粗气惊动一群正在觅食的巧嘴八哥,冲天飞翔,找新的就餐地,两只八哥胆大,径直在牛背上歇脚,怡然自得。
午后,庄稼人干完活,田埂上一坐,喝杯土茶壶自带的粗茶水,点根自卷的土烟,袅袅上升的一截烟云,看草尖儿绿绿的拔节,赏桃花红、梨花白的骨朵儿绽放,农村生活寂寞、单调、劳累,小鸟自由飞翔,倏忽来去,给人眼睛添一点开心,解一点乏。
五月,气温回暖,村里村外到处都响起“蝈蝈……蝈蝈”的声音,悠扬悦耳,小孩子特别爱学,布谷鸟急促的叫声,磨热了农人的脚板,擦亮了大人和小孩的眼睛。所有人的关节都开始嗄嗄作响,人们急不可待地把鞋子丢在一边,光着脚丫奔向千百年厮守的田园。抓一把青青秧苗,横平竖直;栽下一行行希望。
哦,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与人最亲近的小燕子,“翩翩堂前燕,冬藏夏来见”,燕子“吉居吉居”的唱,主人干活不在家,燕子围着客人身前身后飞,燕子忙忙碌碌地飞进飞出,屋檐底下、房梁顶上、楼板中间,只要有一点依凭的地方,它们毫不避嫌,大大方方地把人类的家当成自己的爱巢,开始设计构造幸福小屋,衔泥、结草、粘接,点点滴滴地垒,她们建房的速度可比人类快多了,仅二天工夫,一个漂漂亮亮、像模像样的燕子窝,就摆在梁上。
房子建好,温馨的小家,她们又开始了一辈子的头等大事:生儿育女,哺育燕子宝宝,消灭害虫的帮手又在增加。
暑假,村里是孩子们的天堂,也是鸟的欢乐国,瓜果飘香,树林里,野鸽子嬉戏,扑喇喇响,圆溜溜的小眼睛,绛紫色的流线型松软小袍,亮开翅,还有白色的花边。野鸡成群结队,饮水河边,山鸡舞镜,水中搅出一片斑斓,风吹过,河水皱起眉头,惊起鸟儿乱飞,太阳照耀,像印象派画家塞尚笔下一幅名画。
早晨起来,睡眼惺忪,屋后一片大竹林,雾岚还未散尽,清新的空气,鸟在枝头争鸣,起初声音不大,如单人演奏,双人合奏,渐渐地它们这些鸟儿全部都展开歌喉,开始交响乐,一呼一应,一应一答,一答一和,鸟音清新,动心悦耳,自然的天籁,鸟的脚底像安了弹簧似的从一个枝头蹦到另一个枝头,像钢琴大师手中飞逸而出的一串音符。篷篷翠竹,只只鸟影,微风过处,竹叶沙沙,鸟语啁啾,声声入耳。场景蕴涵静默的自然力量。恨自己不通鸟语,不能分享它们的快乐,短短十分钟,演奏结束,只有一名观众的演奏会,鸟谢完幕,一哄而散,飞向竹林外的远空。
秋天,收获的季节,鸟在田间稻茬穿来穿去,与人争夺粮食,辛苦的农人被丰收的喜悦陶醉,毫不计较,鸟儿把剩在地里的谷穗、高粱粒,放开肚子吃饱,农人憋足劲,小腿肚子肌肉绷紧,挑起一捆捆谷穗回家,吃饱的鸟像凡·高“麦田里的乌鸦”,蹦蹦跳跳跟在人脚后,走近村子,一群群麻雀像过节,一忽儿停在屋前大柳树上,一忽儿歇在门口禾场。
冬季,一场雪掩盖了一望无垠的荒野,农人脸露喜色,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可怜的过冬鸟儿开始在饥寒中找食,门外显眼的地方撇上几粒谷,一会就招来几只鸟前来啄食。谷子吃干净了,鸟飞走。雪地里只剩串串“个”字,睁大眼睛看着人。
故乡的村庄,鸟与人和谐相处,年年如是,季季如此,鸟早已融进我的生命,我离开不了它们,忘不了它们。
搬家后,住进城里,难见可爱的鸟儿们踪影,每天有成群的家养鸽子在灰色楼顶单调盘旋,每每思鸟,一日得宽裕,坐车去动物园掏钱买票看那些鸟,小吃一惊,鸟儿衣冠楚楚,呆立笼中,偶有几声清脆鸟叫,已失村子里那些鸟的天然灵性,人类和鸟的亲密感已荡然无存,人作为征服者在欣赏它们,笼中锦衣玉食,但终非自由之身,看到那些鸟儿们现在模样,心中隐隐作痛,决定抽空回家去看看。
近乡情怯,故乡的村落依然旧日模样,寻找鸟的踪迹,二三只熟悉的白鹭,刚想招呼它们一声,已拔腿逃走,歇在高高的水杉树尖上睃着人,人远远注视那些可爱的生灵,它们只冷冷地回视,一层可怕的陌生,割断了鸟与人之间融洽的情感。村子周围原来有大片湿地,鸟们自由飞翔、繁衍、生息,是一个旺盛的鸟族,这十多年滥捕乱猎,围湖造田,砍伐树木,改变了鸟类的栖息和生存环境,鸟数量开始锐减,村庄的鸟也不能幸免,喷洒农药也害死了不少的鸟。
鸟已早早地飞过村庄,隐匿空中,自来水龙头上歇脚,电线杆子上休息,高压铁塔上垒窝。
亲昵的炊烟,阿翁阿婆熟悉的呼唤声犹在耳边回响,树梢头,屋顶上,旷野里,那些可爱的鸟逐渐停止鸣叫,舞动,只剩满天的纸鸢在风中颤舞。
村庄终于安静如太古,静得人心里泛起阵阵的虚空。
责任编辑:赵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