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玉栋
冬至那天,遵照风俗煮饺子吃。一边吃一边盘算,忽然意识到,退休之后,我已经度过15个冬至了。
刚退休时,心里空落落的,觉得像是一架用旧的机器被抛进了废品堆。我再也没用了吗?实在有点儿不甘心,又受聘于某单位,一干又是五载。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厄运的降临,让我跌进了寒冷刺骨的冰河,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奈、什么叫脆弱。
亲如儿子的大女婿,考上省里的处级公务员,走马上任刚刚三年,脖子上出个小疙瘩,怎么就会是恶性淋巴瘤呢?活泼、开朗、身体健康的大小伙,怎么就一下子得了绝症呢?女儿一度陷入悲伤难以自拔,我也陪着她流泪。哭泣不解决任何问题,面对灾难,唯有坚强。女儿在亲人的精神鼓励和经济支援下,陪着他辗转北京、上海治病。做过化疗、放疗,又做过自身干细胞移植,经过康复锻炼,又可以上班了。活跃的生命力让他再次投入繁忙的工作,为一个国营大厂的改制日夜奔忙,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带癌生存的患者。
我刚想舒口气,不料老伴却突发脑溢血住进了医院,经过抢救保住了性命,却落下半身不遂。在一人受罪、全家受累的氛围中,度过了一个个焦心的不眠之夜,咽下了流不尽的伤心眼泪,死神还是一步步地逼近。经过一千六百多个日夜的煎熬,老伴还是闭上了他那无奈的眼睛。
送走老伴,还没有从悲痛中解脱,大女婿开始低烧。原以为是感冒,到医院一检查,属病情复发,术后五年生存期已到!各种药物用遍,发烧却越来越重,治病的专家医生摊开双手摇头,已经无能为力了。大女婿拉着我的手说:“妈妈,我与病魔整整搏斗了八年,曾经看到和我一起住院的病友一个个离去,我没有崩溃,没有放弃,是亲人给了我勇气。我这八年,赚了,值了。妈妈,感谢您,感谢妻子、女儿,感谢兄弟姐妹,感谢亲人朋友……”他想再次化疗,医生认为,再次化疗风险极大。他却态度坚决地要求医生进行化疗,他说,闯过这一关是他的幸运,闯不过也毫无遗憾。一个疗程还没有进行到一半,在“赚了、值了”的轻语声中,陨落了一个年轻的生命……
那时,我听着大女婿厂里的广播喇叭沉寂了三天之后,又反反复复地播放着同一首歌曲《送别》:“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歌声悠悠,我擦干一次次涌出的眼泪,心中最特殊的感触是关于世间生荣死灭的思考。天地万物,繁荣昌盛,枯衰灭亡,或长或短,或早或迟,哪一个能避免?曾经的天灾人祸,夺去了那么多人的生命,哪一个能逃脱?既然不能,就必须面对。
人的一生常常被比作一年四季,我觉得自己的经历更像蹚着四季里的河。蹚过春暖鸭先知的清流,看岸边初染鹅黄的嫩柳抽出秀长的绿叶,听燕子呢喃穿过低垂的柳枝;跳进清流想探到一串珍珠却摸出一块毫无特色的石头;春水鼓涨成夏日混浊的波浪,随波逐流也洗不净泼在身上的污浊;不知不觉,秋风乍起,秋雨淅沥,秋色烂漫,秋水澄清,岸边枝头硕果累累,那硕果虽不属自己所有,无权摘取,但捡拾一颗落下的果实,也心满意足享受无穷了。蹚过春、夏、秋的河,没有了春的浪漫、夏的焦灼、秋的欢喜。如今,我面对着的是横在眼前的一条河,一条冬天里的河,河面上薄冰闪光,冷风刺骨。面对冬天里的这条河,我隐隐看到,河对岸有茂密的森林,森林里有神秘的小屋,小屋里有我曾经的亲人朋友,蹚过这条河与他们会合,别无选择。
这条河,怎样蹚?正在我踌躇徘徊时,读到一首小诗:“就算是90岁/也要恋爱呀/看似在做梦/我的心已经飞上云端!”
这是一位名叫柴田丰的日本老人写的。为了排解寂寞,她在儿子的鼓励下,92岁那年开始写诗,99岁时出版了她的第一本诗集《永不气馁》。她的诗,语言并不华美,近于白话,简短易读,凸现出难以言传的朝气,充满彩色的梦想。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心中却能保持着纯真和浪漫,这难道不是命运赐予追梦人最崇高的现实享受吗?在梦想与岁月的较量中,一个人虽不能拒绝岁月的流逝,却可以成为一个忠实于梦想的追求者。只要有梦想,就能征服岁月,就能拥有超越岁月的青春。有了梦想,活着,才觉得有意义、有趣味。这给我提供了一个蹚过冬天这条河的榜样。
我沉思,92岁尚且可以写诗,我为什么不能?离92岁还远着呢!
如今,我没有因“古稀”出局,迎着夕阳,险阻地蹚过冬天这条河,坦然融入春天的森林里!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