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久英
在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东南隅,于众多石刻艺术品中静卧着一对西番莲图样的抱鼓门墩儿。尽管抱鼓上的石狮子已经残缺,却无碍它们彰显独特的艺术美感。而这对门墩儿能够如此幸运地躲过挖掘机的劫难,抑或是商人的买卖,与博物馆内其他艺术品一同记录着历史的点滴,述说着石刻之美,其背后还有这样一段故事……
2012年7月29日 星期日 晴
随着北大吉片拆迁改造工程的推进,北大吉巷的居民纷纷搬离,眼看着这条形成于明代的胡同只剩下不多几家。因为是私宅,而且拆迁面积较大,住在20号的罗阿姨一家还在和拆迁公司进一步沟通。“其实都谈得差不多了,要搬的话也就是最近的事儿了。”罗阿姨私下里跟我讲,她理解城市建设发展,虽然心里舍不得离开已经传承几代的祖宅,但必须接受现实。而最让她牵挂的还是门口那对门墩儿。
罗阿姨家原来是一所两进的四合院,始建年代可追溯至清朝同治年间。与倒座房建在一排的门楼于近代经过翻修。门墩儿通高70厘米,雕刻有花草图案的抱鼓直径24厘米,刻有西番莲缠枝图案的立面宽28厘米。罗阿姨说,祖上曾追随左宗棠平定西北叛乱,立有战功,因此才被特批了现在这块地方建起祖宅。据史料记载,同治六年(1867年),左宗棠奉命为钦差大臣,督办陕甘军务,率军入陕西围剿西捻军和西北反清回民军。罗阿姨还说,早先家里传留着一幅“火判”画像,可以证明祖上的战功,可惜“文革”期间遗失了,一直没能找回来。
“现在最能证明我们家历史的就算是这对门墩儿了。这么大的抱鼓门墩儿在清朝的时候不是平常人家大门上想用就用的。”罗阿姨说因为祖宅是特批的,门墩儿的规格也比一般人家要高。“现在有些人特意来看我们家这对门墩儿,觉得跟门楼和宅子不般配,其实他们是不了解我们家的历史。”
因为要拆迁了,罗阿姨说,房子要拆也就拆了,可门墩儿要是被拆迁的搬走了就太可惜了。“一是因为它是我们家历史的见证;再有,这么好的门墩儿要是被拆迁的搬走了,或者是卖了,那纯粹是糟蹋东西。你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保留住它们。我们将来如果去住楼房,肯定是搬不到楼上去。有人说要出几万块钱买走,我们也不想卖。因为要卖了,就等于是在卖我们家的根,再说我们以后再想看可能就看不着了。”罗阿姨希望笔者能帮着想想办法,留住这对门墩儿。
因为这对门墩儿的单个体量较大,非一两个人能够搬得动,而且运输也成问题,找朋友代存显然不现实。我答应罗阿姨先与相关的博物馆联系,让她不要着急。
离开北大吉巷,通过微博短信向一直致力于北京旧城保护的学者华新民介绍了罗阿姨家的情况,华新民回复说:“我现人在法国。你联系石刻博物馆的刘卫东,提我即可。”
随即,通过电话与刘卫东取得联系,而后将门墩儿的照片发给了他。刘卫东负责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的文物征集工作多年,对石刻艺术研究有深厚造诣。看过北大吉巷20号的门墩儿照片后,他当即表示马上向博物馆的领导汇报情况,力争能够在拆迁之前收藏这对难得的精美门墩儿。
2012年8月12日 星期日 晴
经刘卫东努力,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决定收藏北大吉巷20号的门墩儿。“我们要联系搬运的工人和车,最好尽早通知确切的时间。”刘卫东于几天前就在电话里和我沟通搬运门墩儿的时间。早些年,因旧城区内危旧房屋改造而拆迁了大量胡同民居,许多精美门墩儿或被私人收藏,或被拆迁公司的人买卖。而今,对于博物馆来说,已经不容易征集到品相优良又极具艺术价值的门墩儿了。正因为这方面的原因,石刻艺术博物馆也很重视这对门墩儿,希望它们安全顺利进馆收藏。
罗阿姨一家已经就拆迁事宜和拆迁公司达成协议,这几天为了搬家忙得不可开交。到她家的时候,她正让人把大件的家具搬上车拉到朋友家寄存。“能不能让刘老师他们再等等?”她对我说,“现在要是搬走这俩门墩儿的话,我们家这门可就不安全了。你看能不能让刘老师他们在拆房当天来?”
罗阿姨还有一层顾虑,她问我:“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是国家的还是私人的?”
说实话,我对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的了解并不比罗阿姨多,最初是因华新民的推荐才联系了刘卫东,这时候被罗阿姨这么一问,当时无言以对,只得又与刘卫东沟通。
“我们去一趟北大吉巷,面对面和罗阿姨谈清楚。”刘卫东说,博物馆方面确实想收藏这对门墩儿,所以有必要消除罗阿姨及其家人的顾虑。
2012年8月15日 星期三 晴
近午时分,刘卫东和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业务部副主任贾瑞宏赶到北大吉巷20号,在门前即被精美的门墩儿所吸引。“典型的清晚期门墩儿。”刘卫东说如果能够收入石刻博物馆,在馆内门墩儿当中能够算是上乘藏品。
为了打消罗阿姨及家人的顾虑,刘卫东介绍说,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隶属北京市文物管理局,就位于动物园后边的白石桥五塔寺,不可能出现进馆文物丢失或者被买卖的情况。如果罗阿姨一家捐献了门墩儿,首先,博物馆会授予一份捐献证书;再有,捐献人想什么时候去博物馆再看看门墩儿,博物馆方面也会提供方便。
经刘卫东如此解释,罗阿姨这才放心。“前些日子,北大吉巷47号的一对雕刻着青云图样的门墩儿就是在拆迁的时候失踪了。之前,许多人都注意着那对门墩儿,据说全北京城也没几对那样的门墩儿。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就被人弄走了。说不上是被谁偷了,还是被谁卖了,反正是找不着了。我们家这对门墩儿,说什么也不能落个那种结果。能被收进博物馆,将来让更多人看得见这么好的门墩儿,比卖多少钱都值。
“说起来大概离现在得有十来年了,有位研究门墩儿的日本人还专门为这对门墩儿拍过照片,拓过上面的图案。”罗阿姨提到的日本人应该是岩本公夫。岩本公夫于1996年开始关注北京的门墩儿,并致力于门墩儿艺术研究。正是在他的努力和带动下,北京门墩儿保护才逐渐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
说到如何将这么重的门墩儿运走,罗阿姨又担心起来。“如果跟拆迁公司直接交涉,肯定是不让动这门墩儿。”罗阿姨说明天中午就要在拆迁的合同上签字,负责拆迁的人已经专门看过这对门墩儿。“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惦记着呢!到时你们可别再和拆迁的工人发生冲突。”
听罗阿姨这么一说,刘卫东也犯了嘀咕,和贾瑞宏商量对策。贾瑞宏提议请负责搬运的师傅过来实地看看,听听他们的意见,然后再作决定。
很快,负责搬运的师傅赶了过来,察看过门墩儿的大小和与墙体、门框等构件的关系,表示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能撬出门墩儿,然后再用砖石恢复大门原样。
“明天一大早,我们赶在拆迁公司的人来之前把门墩儿运走,再让工人把大门恢复原样。”刘卫东建议罗阿姨不要跟拆迁的人提门墩儿的事,万一对方提及,就说是自家搬走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2012年8月16日 星期四 晴
5:30,在我赶到罗阿姨家时,刘卫东、贾瑞宏和几位工人已经在搬第二个门墩儿了。“他们5点就到了,已经撬出来一个搬到车上去了。”罗阿姨手里还拿着早起照亮的手电,她说真没想到这些工人手脚这么麻利。
问罗阿姨看着门墩儿被搬走是否伤感,罗阿姨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可是伤心能有什么用呢?眼看着米市胡同、南大吉巷都拆没了,北大吉巷马上也就完了,这种发展是不可逆转的。我们的祖宅肯定是留不住,能留下这对门墩儿也算是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
5:45,最后一个门墩儿从门框里被撬出来。罗阿姨跟着工人们来到装载门墩儿的车前,和门墩儿最后告别。
6:10,工人将北大吉巷20号的大门恢复原样,门墩儿位置用自制的门枕石替代了。
7:45,西番莲抱鼓门墩儿被安放于北京石刻博物馆东南一隔,周围已摆放有数件圆明园石雕残件。
14:30,再回北大吉巷时,罗阿姨家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戴着黄色安全帽的拆迁工人。
14:43,北大吉巷20号的大门被拆除。
17:55,罗阿姨和家人离开了北大吉巷20号。他们暂时租住在不远处的一处小区,准备不久以后再购置新居。
在北大吉巷20号拆迁施工过程中,刘卫东又从博物馆争取到资金,从拆迁工人手中购得门框及门扇等构件。他说博物馆的领导有意将北大吉巷20号的门楼在馆内择址复建。这样一来,那对门墩儿就不再是孤零零的石刻文物了,作为北京传统民居的建筑构件,它们最重要的功用价值将在博物馆内重新获得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