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艳飞
如果不是那次路过小镇,我几乎忘了它们的存在,那一段绚丽的岁月早已着了光阴的黄色,隐退在记忆之外。
那一天,天空飘着小雨。这样的天气,与此行的心情多么贴近,淅淅沥沥的,像是心角的低诉。没有人在面对十年前的记忆切片时能做到无动于衷,冷若旁人。这阴雨,潮湿湿的,黏稠稠的,有着某种魔力让我欲罢不能,那段岁月的影子便生生被拽回到我的眼前。
车徐徐驶离身后的小城,沿着车轮下的路前行,两旁绿荫在窗外一一后退。路固执地伸向远方,无穷无尽似的,怎么都望不到头。那段远逝的青春停在了更远的路的尽头。
十年前,因他在前方小镇工作的缘故,我几次踏在这块土地上。今日,它依旧朝着那个方向。连日的阴雨天气,让原本并不平坦宽敞的路面变得泥泞不堪,“晴天是尘土飞扬,雨天是泥水冲天”。想起十年前的路,也是这般模样,顿感亲切。“路是长不大的天使。”想到这句话,我笑了。青春要是长不大的天使那有多好啊!
小车沿街一路缓行,小镇的面容尽收眼中。十年过去,小镇大体保存着旧日的模样,只是商业气息较前浓郁了许多。各类小商铺临街而设,商品琳琅满目,五金百货南杂随意摆放,凌乱不堪,却显现出几份质朴与淳厚。窄小的街道上看不见几辆小车,没有商人吆喝叫卖,没有城市的整洁干净,却也没有城市的拥挤与喧哗。街道单一而狭长的走向让小镇毫无秘密可言,像极了一位纯真的孩子。
十年前的小镇经济落后,物资匮乏,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繁华与热闹未曾染指这片纯净的土地。小镇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我若来看望他一次,从另一个小镇需坐近两小时的中巴车才能到达。那时候我们的恋爱,没有现在年轻人的浪漫与奢华,没有烛光晚餐,没有萨克斯曲,没有月下漫步,我们在食堂与同事一起吃饭,晚上一起聊天,有时结伴去在镇上住居的同事家看电视。没有空调,冬天似冰窖,夏天似热炉,但相守的日子,心里异常踏实与宁静。那时的我们,纯净得似林野山涧的清泉,流到哪儿都能欢悦地唱出一首动听的歌来。我们简单的心,让每一个日子素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轻盈。而今,我们满载而归,柴,米,油,盐,酱,醋,茶,填充着占据着我们的心房。琴,棋,书,画,诗,酒,画,十指春秋,弹落成一地烟尘碎屑。今后,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我们的心还会柔软如初吗?
雨,依旧滴落。我的思绪随雨瓣开与落,我的脚步又马不停蹄地来到我曾经生活过九年的地方。
当车缓缓驶向那一座座院子时,心里在默默祈祷,愿它也依旧如十年前的模样。果真,街景,竹林,矮墙,犬吠,清泉,依旧。我来了,来到记忆深处那一片静谧安详的地方。那段青春舞动的岁月,挂在夏日碧绿的枝头,翠翠的让人由疼生痛。
立地凝视。院子里有太多记忆的镜头,灰暗的楼房,斑驳的墙,杂草丛生的小路,让人思绪涌动,感慨万千。当年离开时的那几株玉兰树如今变得异常高大,枝繁叶茂。此时,玉兰花已凋谢,隔着光阴的帷幕我依然能闻到开满枝头的淡白的花朵散发出的阵阵幽香;蓬松如蘑菇状的桎木树更加浑圆庞大,记得当年我为它写过一段短小的文字,于小中现大智慧。花开无声,此刻,我却清晰地听到青春的花瓣“簌簌”地作响。
是啊,我把生命中最好的年华留在了这一块土地上。就算现在我闭上眼睛,我依旧能分辨出哪一方是南北或东西。这里的一切所散发出来的气味,让我早已不再敏感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那一年,我拖着简单的行李开始了人生新的旅行;那一年,我在中巴车上与骑着自行车的他擦肩而过;那一年,每天傍晚我会悠然散步在厂矿小区;那一年,一对母子的身影永远烙在了我心里;那一年,迎来了我可爱的女儿……我在这片土地上,成长成熟,结婚生子,由一名少女成为少妇,由女儿成为母亲。一份稚气在消退,一份成熟在增加;一份无忧在减少,一份责任在增加;一份纯真在消失,一份提防在增加。今日,我不再是那个年少的女子了吗?我离那段日子已远,我离当年的那个女子日渐陌生了?可为何来到此地,我还会如此多愁又善感呢?我问耳边的风,风嬉笑着跑开了;我问玉兰花树,花叶婆娑自顾美艳去了;我问洼地的小草,小草羞羞答答地低下了头;我问池边的蛙,蛙大声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一池塘的水波映着我不再年轻的脸孔,微风浅过,将我一怀的心事抖落得清明明澄亮亮。幸好,从中我依然能辨出最初的模样,有些东西始终与我如影相随,且将相伴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