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日本恐怖电影中的社会伦理道德危机：以《午夜凶铃》、《咒怨》为例

张晨曦

电影《午夜凶铃》剧照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日本的恐怖电影进入了一个高产期，并诞生了多部经典之作。无论是在剧本创作还是在影片拍摄方面，日本的恐怖电影在世界范围内都处于领先地位。制作精良，叙述视角独特，注重社会内涵，这使日本的恐怖电影迥异于场面血腥重口味的欧美恐怖、荒诞怪力的香港僵尸、阴郁神秘的泰国降头及黑童话般的韩国校园，能够长盛不衰，持续吸引着庞大的观影群体。笔者想通过日本系列恐怖电影的经典名片《午夜凶铃》、《咒怨》来解读日本社会当下面临的伦理道德危机，分析“恐怖”表象背后的社会文化价值。

一

《午夜凶铃》(又名《七夜怪谈》，主演:松岛菜菜子，导演:中田秀夫)女高中生友子和同学共同看了一盘来历不明的录像带，七天之后，友子和同学相继死去，这起灵异事件引起了女记者浅川的关注，她决定深入调查这次事件。浅川了解到友子生前曾看过录像带并因过分恐怖导致入院，于是她找到友子和同学看录像带的那家旅店，果真发现了那盘没有名字的录像带。浅川看完录像带后并没有发生意外，而此时前夫高山龙司亦介入此次事件的调查，复刻了录像带，决心和浅川一起研究。面对只有七天的生存时间，他们逐步走进了贞子的世界，揭开了录像带诅咒背后隐藏的秘密。该系列共有四部，分别是《午夜凶铃》、《贞子缠身》、《凶铃再现》、《真相大白》。影片中带有贞子诅咒的录像带出现的画面给了观影群体不祥感觉，出现了粗糙模糊断断续续的像是贞子从井底仰望的模样。当观众跟随贞子的视线脉络，看到的竟然是狠心推女儿贞子坠井的伊熊平八郎博士。影像符号的不可确指，加深了观众的恐惧。

影片的灵魂人物高桥贞子在现实世界中，能够用意念将文字显示在白纸上。然而，其人最终下落不明。日本历史上另外两位“超能力”拥有者御船千鹤子和长尾郁子，前者高强的透视力可以找回掉进海里的金戒指，后者不仅能透视物体，更能以意念将心中所想文字和画面显示于菲林底片。但二人均遭受到莫大非议和怀疑，在得到信服之前，一个服毒自尽，一个离奇死亡。这都为影片提供了更多的可供发挥的空间。就主要人物取材而言，影片的初创阶段就已明确的是对贞子的“咒”持有客观立场。“咒”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复仇(报复)。“在遭到侮辱或失败的情况下，‘复仇’是一件‘好事’，在日本传统中占有很高的位置。”［1］鲁思·本尼迪克特这样认为，并引用新渡户稻造和冈仓由三郎的话来证明自己的观点。前者认为:“复仇具有某些足以满足正义感的东西，我们的复仇观念就像数学中必须使用方程式的两边相等那样严密，否则，我们总感到心事未了。”［2］而后者则将日本公私生活中的报仇事例比作“晨浴”［3］，效用即是“用来洗净别人向你投来的污泥”。［4］而在日本家喻户晓的四十七浪人为主君复仇的故事更是说明“日本的传统经常公开提倡这种‘晨浴’式的复仇理想”［5］的绝佳例子。

二战后日本的法律体系日趋完善，国民法律意识增强。然而政坛动作频频，历史遗留问题的处理不当，导致政府与民意不合的状况时有发生。一些遭受侮辱、失败和挫折的人想要进行报复，同时又避开法律制裁，于是就寻求迷信的帮助。在日本网络搜索引擎中输入“咒”，会检索到众多专门从事诅咒的组织。这些组织主要代替委托人施咒第三者，并收取一定费用。某些组织还在网站声明可采用合法手段帮人报仇。日本当今社会出现这种现象与传统文化中的“晨浴”、迷信思想不无渊源。日本战后所要面对的，不只是千疮百孔的物质社会的重建，也是大和民族的心理创伤的疗救，更加是整个社会的伦理道德观的重塑。伦理道德是人类社会的基本问题，在社会发生问题、陷入危机时，大多数人惯性的将原因归结于经济因素，却很少有人意识到是源于伦理道德建设的松弛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当一个人的“个人无意识”失去伦理道德的支撑，会对他的人生产生不可预估的毁灭性打击。当社会的“集体无意识”陷入伦理道德崩溃瓦解的境地，将会使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未来落入不可挽回的倒退。

二

《咒怨》(主演:栗山千明，导演:清水崇)是日本系列电影，可谓是日本恐怖名片中的经典之作。故事情节并不复杂，性格孤僻怪异的伽椰子没有朋友，自小只有一只黑猫陪伴，大学时曾暗恋同班同学小林俊介，留有一本专门记录小林俊介点点滴滴的日记，但最终小林俊介同他人相恋成家。伽椰子后来与佐伯刚雄结婚，生有一子俊雄，而小林俊介恰巧就是他的老师。佐伯刚雄得知自己患病并怀疑俊雄非亲生，回家后发现了伽椰子的那本日记，怒火中烧，虐妻致死，随后也杀害了儿子俊雄和那只黑猫。伽椰子短暂一生所遭受的孤独、抑郁、怨恨在临死的一刻生成了咒怨，萦绕在那栋屋子，经久未散。影片的故事由此展开。系列电影《咒怨》的主要线索，是伽椰子和俊雄的咒怨如何影响每个走进那栋屋子的人，无论是谁、来自哪里、去向何处，更无论因为什么走进房子，任何触碰到“咒怨”的人都无法逃离。在日本传统文化中，“咒怨”原本是指含冤而死的人所下的诅咒。人因为枉死而由内心的愤怒产生的一股强烈怨气，会在死者生前所居之处经久不散，形成一种邪恶的带有诅咒的黑暗力量，凡触碰者必死，并会产生新“咒怨”，将死亡的恐怖不断蔓延。而“咒怨”就永远死守凶宅，诅咒每一个来客……

“咒”在日本传统文化中的影响不可忽视，这一点在有关《午夜凶铃》的部分已有论述。而在《咒怨》系列影片中，有个值得探讨的问题:日本恐怖片主角设置多为女性，这与日本文化的内敛气质有何关联。主角设置为女性，使得美丽与恐怖集于一身，在表现骇人的残忍与邪恶的同时，也让人同情悲悯。无论是伽椰子、贞子还是花子(《鬼娃娃花子》)，她们所拥有的邪恶而恐怖的力量均源自人性最深处的黑暗，源自外部环境的巨大压力与内心强烈的孤独不安。她们所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具有悲剧式善良的人物。类似的双重性因素正是日本恐怖电影获得世界性声誉的关键因素之一。日本文化具有内敛气质，这使得日本恐怖电影寓动于静，采用相对原始的电影语言，叙事节奏凸显日本文化独有的沉稳冷静，黑白灰的基本色调、缓慢的节奏、平淡的对白、循环封闭的空间，在音乐与化妆的催化之下来营造出由内及外的至惊至恐。

日本恐怖电影的外在好比日本男人，内在更像日本女人。在经历战乱、金融危机、政坛动荡、老龄化等洗礼之后，日本男人的反应倒不如女人从容冷静。影片中的佐伯刚雄因病受挫，疑妻更虐杀妻儿，将男性的脆弱狭隘展露无遗。据相关调查数据显示，日本社会的普遍离婚率在男人退休后达到了最高。传统的日本社会文化要求女性在结婚之后，便要做全职主妇，在漫长的婚姻生活中，要承担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双重责任与压力。而男人在退休之后，难以转变在工作中形成的惯性做派，女人在这时已经磨砺出了足以独立面对社会生活的多种能力。日本在步入老龄化社会的进程中，不断压抑自己“俄狄浦斯情结”的丈夫们正面临着“主妇出走”而引起的恐惧，这也是日本当今社会伦理道德观重塑所面临的一大挑战。因而，影片的恐怖表象所传达出的不只是恐怖事件本身产生的原因对与错，而是这表象深处对于日本当今社会家庭伦理道德现状的控诉与微凉的冀望。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恐怖主义肆虐全球的时代，但我们对于恐怖的体验多数是间接的，比如来自电影。恐怖片作为电影的一种类型，是以离奇怪诞的情节、阴森可怖的场景制造感官刺激，吸引观众好奇心，从而使观众获得审美快感的故事片。在现实不被允许的禁忌里获得满足，从而释放内心的焦虑。“恐怖电影反映了现代人的一种恐惧焦虑心理。对人类在宇宙中孤独地位的焦虑，对社会道德的焦虑，对工业化时代科学技术的焦虑和恐惧，对恐惧的恐惧，对焦虑的焦虑。”［6］如果说看恐怖片是为体验焦虑，或与人类饱受压抑的“潜意识”相关，那么体验焦虑能化解焦虑吗?焦虑是人内心深处的创痛，揭开伤口的行为可行吗?日本的恐怖片多以一种循环无穷的体验结构展开，是以“叙述闭合过程”为基础为观影群体带去快乐。反观国内恐怖片还是难以摆脱“大团圆”结局的路数，一切总会恢复和谐常态，而黑暗力量的介入明显存在感不够强烈。恐怖电影所暴露出来的是理性的局限性，我们不得不去面对非理性的存在。单靠理性是不能完全解决恐怖片所唤醒的“焦虑”的。置身于这样的叙事结构，会产生意识形态性的效果，而解构主义精神分析的“叙事闭合”在观看恐怖电影时压抑观众的心理冲突和精神矛盾，破坏了主流意识形态秩序的某些因素，可能使其无法获得系统、连贯的身份，主体性陷入人格分裂的陷阱。另外，性别的二元对立也是导致内心焦虑和心理问题的诱因。

三

以上探讨的两个系列的恐怖电影从不同层面反映出了当今日本社会关于伦理道德的一些问题。日本恐怖电影的声誉日隆，市场越来越大，观众数量越来越多。“日式恐怖”的经典之作不断被翻拍，且获得了高票房，这无疑再一次证明日本恐怖电影的发展是沉稳冷静的。之所以大受欢迎收获成功，根本原因在于日本恐怖电影是根植社会现实，对社会的阴暗面予以冷酷揭露，引起国民的关注。立足于此，国内恐怖电影要想获得较好发展，首先要做的不是一味追求画面效果、音响、噱头、化妆、拍摄技巧等技术层面的一流，而是要更注重“一剧之本”:以开阖有度的叙述视野，选材不偏执的媚奇求怪，然后踏踏实实讲好一个故事。

［1］［4］［5］(美)鲁思·本尼迪克特．菊与刀［M］．吕万和，熊达云，王智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45，146．

［2］(日)新渡户稻造．武士道:日本的灵魂［M］．美国，1900:83．

［3］(日)冈仓由三郎．日本的生活与思想［M］．伦敦，1913:17．

［6］董丹萍． 人类的恐怖、焦虑心态试探——现代恐怖电影研究［J］．社会科学家，2001(1):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