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伟平
(中国社会科学院,北京 100732)
本本主义,或曰教条主义,是主观主义的一种表现形式,其主要特点是一切从书本或权威话语出发,把原则、理论、公式、权威话语等当做教条,而不是从客观实际情况出发,实事求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本本主义不懂得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必须同中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把马克思主义理论当做恒久不变的公式和包治百病的药方生搬硬套,令中国革命和建设吃尽了苦头,遭受了惨重的损失。正是为了反对20世纪二、三十年代共产国际和中国共产党内盛行的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把俄国革命经验神圣化的错误倾向,特别是“为了反对当时红军中的教条主义思想”,毛泽东于1930年5 月写作了著名的《反对本本主义》(原题为《调查工作》)一文。这篇极富针对性、战斗性的文章是当时革命斗争经验的总结和凝练,今天仍然闪耀着时代的光辉,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在艰苦卓绝的土地革命初期,中国共产党尚处“幼年”,实践经验缺乏,革命理论准备不足,是一个尚未成熟、却肩负使命、正领导革命实践的政党;同时,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经过苏俄革命已经在实践中取得成功,共产国际意气风发,正高高在上地指挥着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当时党内一些主要负责同志对中国(尤其是农村)的实际情况缺乏了解,又不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只满足于书本上的有限知识和既有的革命经验,生吞活剥地对待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理论,将共产国际和苏俄经验神圣化、模式化,从而导致中国共产党内教条主义盛行。特别危险的是,这些身居要职的人纸上谈兵,轻率决策,“瞎指挥”,即使发现了问题仍然自以为是,拒绝自我反思,一意孤行。自1930年春始,以李立三为代表的“左”倾冒险主义逐渐在党内占据领导地位,制定了许多脱离实际的方针政策,如集中红军攻打中心城市、“消灭富农”等,并且强令各地贯彻执行。其结果,革命实践中错误和失败不断,党和红军不断遭受重大损失。
在毛泽东当时所在的红军中,本本主义同样广泛存在:有人不作调查,而只是“冥思苦索地‘想办法’,‘打主意’”;有人不作调查,不了解实际情况,生搬硬套书本、文件和外国的经验;有人“喜欢一到就宣布政见,看到一点表面,一个枝节,就指手画脚地说这也不对,那也错误”[1]110……这一切,令处于国民党反动派包围圈中、真刀真枪搏斗的红军时刻面临危险。
在漫长、艰难的探索岁月里,没有喝过洋墨水的毛泽东俯身向下,与众不同地做起了艰苦细致的调查研究工作。他不迷信马列经典和共产国际,也不轻信高高在上的上级领导,而是以一种农民的朴实和倔强,发现和宣布了一个简单的真理:“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1]109不论做什么工作,了解和处理什么问题,都必须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详尽地掌握实际情况,否则,就不可能制订出正确的政策和策略。毛泽东愤愤地指出:“你对那个问题的现实情况和历史情况既然没有调查,不知底里,对于那个问题的发言便一定是瞎说一顿。”[1]109这样的瞎说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且必然贻害无穷。停止这类人的发言权(包括决策权、管理权、评价权)有理有据,一点也不野蛮,没有什么不公道的。因为“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情况的末尾, 而不是在它的先头。只有蠢人,才是他一个人,或者邀集一堆人,不作调查,而只是冥思苦索地‘想办法’,‘打主意’。须知这是一定不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打出什么好主意的”。[1]110“许多的同志都成天地闭着眼睛在那里瞎说,这是共产党员的耻辱。”[1]109
深入实际、调查研究与本本主义(教条主义)是格格不入、甚至尖锐对立的。毛泽东指出,教条主义者是懒汉,拒绝做任何艰苦、细致的工作;教条主义也不可能解决任何实质问题。“教条主义是不落地的,它是挂在空中的。”[2]150“教条主义这个东西,只有原理原则,没有具体政策,是不能解决问题的。”[3]262毛泽东分析道:书本上的东西不一定都对,上级的指示、决议也不一定完全正确。书本上说的和上级的指示、决议,如果符合客观实际,经过了实践的检验,那么就是正确的;如果不符合客观实际和主观情势,那么就是错误的。对待上级的指示、决议,如果“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讨论和审察,一味盲目执行,这种单纯建立在‘上级’观念上的形式主义的态度是很不对的。为什么党的策略路线总是不能深入群众,就是这种形式主义在那里作怪。盲目地表面上完全无异议地执行上级的指示,这不是真正在执行上级的指示,这是反对上级指示或者对上级指示怠工的最妙方法”。[1]111他谆谆告诫党内同志:“离开实际调查就要产生唯心的阶级估量和唯心的工作指导,那末,它的结果,不是机会主义,便是盲动主义。”[1]112
正是大力强调调查研究,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独立探索中国革命的道路,毛泽东逐渐将实事求是确定为党的思想路线、优良作风,后来更是被确立为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实质上,相比照抄照搬的本本主义,调查研究、实事求是才符合马克思主义的本真精神,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恩格斯在致威·桑巴特的信中声明:“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4]742-743邓小平也指出:“马克思主义理论从来不是教条,而是行动的指南。它要求人们根据它的基本原则和基本方法,不断结合变化着的实际,探索解决新问题的答案,从而也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5]146如果遇到新情况新问题,只看本本上有没有,老祖宗讲过没有,那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必然导致损失和失败。
咀嚼中国革命和建设的历史,积淀在中国人民头脑中、并且屡屡兴风作浪的各种“本本”、“教条”层出不穷,复杂多样,令人防不胜防,甚至叹为观止。它们虽然花样多变,却具有一些共同特点,例如盲目崇拜,制造迷信,抵制改革,扼杀创新,并且“永远正确”,一意孤行,而从不愿自我反思,自我批判,从不对其所造成的失误、失败和苦难负责!而《反对本本主义》所强调的通过调查研究,把握中国国情,走自己的路,是对中国革命斗争经验的深刻总结,是实践证明唯一可行的正确选择。众所周知,当时中国革命所面临的形势、任务等是极其艰巨而又复杂的。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中国的社会性质、社会矛盾以及由此而规定的阶级关系、革命动力、对象和进程等,既不同于马克思恩格斯所分析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也不同于列宁所分析的俄国。对中国不了解或者了解不多的外国同志根本不可能把马克思主义的普遍原理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有机结合。坚持由中国同志深入了解中国国情,独立自主地领导中国革命,便成为中国革命胜利的前提条件。正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反对本本主义》针对当时党内和红军内盛行的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把共产国际的决议和苏联革命的经验神圣化的倾向,尖锐地批判了“那些具有一成不变的保守的形式的空洞乐观的头脑的同志们”,认为“只要遵守既定办法就无往而不胜利”的天真想法,“完全不是共产党人从斗争中创造新局面的思想路线,完全是一种保守路线”[1]115-116,一种本本主义的路线。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也正是通过反对本本主义,通过“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1]115,才逐渐找到了适合本国国情的以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并领导中国革命走出困境,走向了胜利。
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同样必须坚决地反对本本主义。1961年3月,毛泽东正是借着《反对本本主义》失而复得之机,开始在全党倡导大兴调查研究之风,努力纠正“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中的“左”倾错误。他将该文印发给在广州参加会议的中南、西南、华东三个地区的中央局和省市区党委负责人,让他们学习。在随后的中央工作会议上,他又详细介绍了这篇著作,重申了调查研究的重要意义。在这次会议上,中共中央要求县以上的领导机关都应当联系最近几年工作中的经验教训,深入学习和讨论《反对本本主义》一文;同时要求县级以上的领导人员深入基层,调查研究,订出制度,形成风气。这种务实作风对于纠正“左”倾错误,克服三年经济困难,恢复和发展国民经济,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当然,正如毛泽东深刻意识到的,我们应该将重视“本本”和“本本主义”区分开来:“马克思主义的‘本本’是要学习的,但是必须同我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我们需要‘本本’,但是一定要纠正脱离实际情况的本本主义。”[1]111-112反对本本主义,绝不是不要、甚至反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本本”。探索中的中国革命和建设需要理论指导,需要学习别国的经验、吸取他国的教训,这可令我们有所借鉴,少走弯路,少交学费。但是,这绝不是简单地照抄书本上的个别词句或别国的具体经验,而是要实事求是,注重调查研究,坚持马克思主义理论同中国的实际情况相结合,从而在具体的历史的实践中探索中国革命和建设成功的道路。
如何反对本本主义?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本本”是“权威”们长期辛苦探索的产物,理论上比较系统,有一定的说服力,甚至已经在实践中经受过考验,产生过比较成功的结果。而且,“本本”还可能有相应的组织机构作为后盾,可能与权力、权威密切关联,不可分割。如果反对“本本”,必须承受来自组织和权威的压力;如果只是按照“本本”办事,既合乎组织原则,又简单、方便,还可以少付许多辛劳,少费许多周折,甚至无须承担额外的风险。因而本本主义是有市场的。——根据毛泽东《反对本本主义》等著作中的思想,反对本本主义至少需要做到如下几点:
(1)“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1]115——确立当代中国人民的主体地位,“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进行革命和建设。
《反对本本主义》第一次明确提出“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这一著名论断。这在当时直接涉及中国共产党与共产国际的关系问题。中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从组织原则上说,共产国际的决议和指示对中国共产党是有约束力的。遗憾的是,共产国际对东亚、对中国的文化传统和具体情况知之甚少,关于中国革命的决议和指示缺乏针对性,往往是不正确的。如共产国际代表罗明纳兹关于中国革命性质和进展是“无间断革命”的错误论断,对1927年1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的“左”倾盲动的决议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对后来出现的李立三、王明的“左”倾错误也有影响。对于共产国际的某些领导人或驻中国代表的一些错误认识给中国革命特别是红四军带来的影响和危害,毛泽东感受具体而又深刻。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明确提出“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就意味深长,具有强烈的现实针对性,即要改变“我们党有一个时期依靠共产国际为我们写决议,作指示,写纲领”[3]259的状况,从而确立中国人民在中国革命和建设中的主体地位,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独立自主地决定党的路线、方针和政策。
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走自己的路”,这是中国革命成功的关键。1961年3月广州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在介绍《反对本本主义》时,强调这一点“现在还有不少用处,将来也用得着。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形,不能依靠外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形,或者是依靠外国同志帮助我们打胜仗”。[3]259这是中国共产党长期的指导方针和战略任务。今天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应该更加明确地寄望于人民,确立当代中国人民的主体地位,强化人民独立自主、自立自强、改革时弊、开拓创新的主体意识,增强人民的主体性、权力感和责任感。以自主创新的态度、走自己的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现中国梦,也是当代中国人民不容剥夺的权力和责任。邓小平一再强调,社会主义没有固定的模式,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都要走自己的路”,“这是我们吃了苦头总结出来的经验”。[5]94-95历史证明,如果不将中国的命运掌握在中国人民自己手中,通过自身的创造性实践寻找和发现适合自己的道路,那么就不可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就必然还要走弯路,甚至遭受严重的挫折和失败。
(2)“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坚持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的思想路线。
针对党内和红军中的“本本主义”,毛泽东特别重视亲自调查,掌握第一手材料、情况的重要性。在毛泽东的倡导和影响下,红四军中的调查工作逐步开展起来。当然,做好调查工作并不那么容易。毛泽东指出:“很多人的调查方法是错误的。调查的结果就像挂了一篇狗肉账,像乡下人上街听了许多新奇故事,又像站在高山顶上观察人民城郭。这种调查用处不大,不能达到我们的主要目的。”[1]1131931年4月2日,毛泽东在《总政治部关于调查人口和土地状况的通知》中进一步提出:“我们的口号是:一、不做调查没有发言权。二、不做正确的调查同样没有发言权。”[1]118这使“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的表述更加准确了。
解决问题必须通过调查研究。毛泽东指出:“迈开你的两脚,到你的工作范围的各部分各地方去走走,学个孔夫子的‘每事问’,任凭什么才力小也能解决问题,因为你未出门时脑子是空的,归来时脑子已经不是空的了,已经载来了解决问题的各种必要材料,问题就是这样子解决了。”[1]110领导干部要亲自做深入的调查研究,可以走出去,到群众中做实地调查;也可以请进来,请一些了解情况的人来开调查会,弄清问题的“现状”,找到问题的“来源”。当然,还可以将不同的方式结合起来进行。毛泽东严厉地警告:“绝对禁止党委少数人不作调查,不同群众商量,关在房子里,作出害死人的主观主义的所谓政策。”[3]272要作典型调查,拼着精力把问题研究透彻,发现那些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调查研究要客观、全面、系统,不应当事先抱定某种看法然后下去专替自己找佐证;不能在调查研究刚开头看见一些表面的片断的现象就匆忙下结论;不要怕听言之有物的不同意见,更不要怕实际检验推翻自己的判断和结论。毛泽东形象地说:“调查就像‘十月怀胎’,解决问题就像‘一朝分娩’。”[1]110只有进行艰苦的深入的细致的调查研究,才能揭示事物的本质和规律,有针对性地解决问题。
“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阐述了人的正确思想是从哪里来的问题,强调人的认识来源于实践,源于对客观事物直接的调查了解,强调路线方针政策的实效只有通过调查才能把握。这实际上提出了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
(3)“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坚持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毛泽东提出的“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一切从实际出发,还涉及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问题。它深刻地体现了“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思想原则。当时在党内和革命队伍内犯有本本主义错误的人判断中国革命的理论、政策正确与否,不是以实践的检验和证明为标准,而是以马克思主义的本本为标准,即以理论作为检验真理的标准。针对当时党内这种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把共产国际决议和苏联经验神圣化的错误倾向,毛泽东深有感触地说:“我们说马克思主义是对的,决不是因为马克思这个人是什么‘先哲’,而是因为他的理论,在我们的实践中,在我们的斗争中,证明了是对的。我们的斗争需要马克思主义。我们欢迎这个理论,丝毫不存什么‘先哲’一类的形式的甚至神秘的念头在里面。”[1]111
1961年,毛泽东在广州中央工作会议上说,1930年写作的《反对本本主义》旨在破除迷信,包括对书本的迷信,对上级领导机关的迷信。毛泽东批评说:“以为上了书的就是对的,文化落后的中国农民至今还存在着这种心理。不谓共产党内讨论问题,也还有人开口闭口‘拿本本来’。”[1]111把“本本”作为判断正确与错误的唯一标准是错误的,因为任何“本本”都得回归实践,接受实践的检验,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另外,对一些人把“上级指示”、“上级领导”的意见当做判明认识是非的标准,从而产生“唯书”、“唯上”的反马克思主义观点,毛泽东批评道:“我们说上级领导机关的指示是正确的,决不单是因为它出于‘上级领导机关’,而是因为它的内容是适合于斗争中客观和主观情势的,是斗争所需要的。不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讨论和审察,一味盲目执行,这种单纯建立在‘上级’观念上的形式主义的态度是很不对的。”[1]111在延安整风时,他进一步指出,共产党员对任何事情都要问一个为什么,绝对不应盲从,不应唯上。
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一切从实际出发,体现了“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原则。在今天的改革和建设中,更要坚持实践标准,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置于判决性地位,赋予其对于一切理论、本本的裁判权和决定权。马克思指出:“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不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6]58只有“改变世界”的生活实践判决为正确、合理的观念、理论、政策等,才可能获得人们的认可,成为人们行动的指南。
(4)“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路线。
认识来源于实践,而实践的主体是群众。要了解实际情况,制定正确的斗争策略,必须到群众中去进行调查研究;源自群众的斗争策略还必须回到群众的斗争中,接受检验,不断完善。毛泽东强调指出:“无产阶级要取得胜利,就完全要靠他的政党——共产党的斗争策略的正确和坚决。共产党的正确而不动摇的斗争策略,决不是少数人坐在房子里能够产生的,它是要在群众的斗争过程中才能产生的,这就是说要在实际经验中才能产生。因此,我们需要时时了解社会情况,时时进行实际调查。”[1]115为了洗刷唯心精神,真正了解实际情况,毛泽东大声疾呼:“注重调查!”“反对瞎说!”“到斗争中去!”“到群众中作实际调查去!”
实事求是的关键在于把马克思主义普遍原理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而“中国革命具体实践”就是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实践。因此,实事求是必须依靠群众,深入群众的实践进行周密的调查研究,拜群众为师,向群众请教,甘当群众的学生。就此而言,调查研究实质上就是走群众路线,“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实质上就是“不走群众路线就没有发言权”。此外,革命的理论要变成实实在在的革命行动,必须依靠一种巨大的物质力量——广大人民群众的献身精神和积极努力。否则,再好的理论也只能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
总之,《反对本本主义》所阐述的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到群众中作调查研究,向群众寻求真理,可以说是党的“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领导方法的雏形。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共产党人正因为善于向实践学习,向群众学习,总结群众斗争的新鲜经验,善于依靠群众,发动群众,因而才能够在中国革命的转折关头,表现出革命的首创精神,提出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思想,找到争取中国革命胜利的唯一正确的道路。
在毛泽东的《反对本本主义》发表之后,本本主义在中国并没有绝迹,而是一直顽固地存在,并不断地给中国革命和建设造成惨重的损失。
从共产国际“空降延安”的王明高唱:“山沟沟里没有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只存在于马恩列斯的本本上,解决中国革命的问题,只能从马恩列斯的本本中寻找根据和答案。这是典型的本本主义。正是在反对李立三、王明等教条主义者的斗争中,强调把马克思主义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才产生了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独树一帜的毛泽东思想。
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在于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反对一切形式的本本主义。可遗憾的是,在后来对毛泽东狂热的个人崇拜中,其本本也被一些人高度“神化”,作为“最高指示”,不允许丝毫的质疑和批判。林彪在“文革”时期更是别有用心,声嘶力竭地叫嚷:“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文革”结束后,华国锋又提出“两个凡是”。这可以说是变本加厉的本本主义,令“左”倾思想和观念在党内根深蒂固。真理标准大讨论的意义,就在于解放思想,批判“两个凡是”,恢复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
在今天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中,本本主义仍然不想退出历史舞台,而且由于思想更加“解放”,社会环境更加宽松,其来源更加多样化,其形式也更加“丰富多彩”。例如,有人以“坚持马克思主义”为名,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本本教条化(“马教条”),试图垄断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权”和“发展权”;有人以某些西方权威理论家的本本(“洋教条”)为依据,要求一切“与国际接轨”,甚至要求走“全盘西化”之路;还有人翻出花样繁多的中国古代经典,要求以古代权威人物的言论(“土教条”)为根据,努力恢复昔日“曾经的辉煌”……它们的共同倾向是不相信当代中国人民,否定当代中国人民的主体地位,脱离当代中国人民的生活实践,不加反思地将各种本本视为绝对真理,视为认识的源泉、行动的指南以及检验认识真理性的标准。
放眼现实,一个基本的事实是,时代和生活实践正在产生巨大的、实质性的变化。冷静观察现时代的这些重大变化,认真咀嚼生活实践中的新情况、新问题,我们并不难发现,在经典作家的文本中,已经找不到现成的具体答案,本本主义面临空前的窘境。例如:
与市场经济的高度发展、高新科学技术的研究与应用(如信息高速公路的建设)相伴随,全球一体化进程明显加速,地球正在变成一个“小村庄”,“全球市场”正在形成,普遍交往成为可能,一系列全球性问题日益凸显出来。全球化强化了世界的一体化和相互依存性,要求人们立足整体和全局的高度,系统地思考和解决问题。马克思恩格斯虽然提出过“世界历史理论”,但并未充分展开,而且很显然,今天全球一体化的程度是过去不可同日而语的。
由于新科技革命特别是信息科技革命的兴起,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知识、信息取代土地、资本,日益成为最重要的经济和社会资源,成为生产力的首要构成要素,传统产业快速信息化,信息产业飞速崛起;在这个知识经济时代,受雇于人的“知识型无产阶级”闪亮登场,他们往往能够通过占有信息或创造知识,很快迈进“有产者”的行列甚至富翁的门槛;而由于经济和技术上的差距,社会信息化水平极不均衡,“数字鸿沟”日益加深,这有可能导致新的社会阶层的分化,导致卡斯特所谓的“社会排斥”。经典作家生活在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的过程中,自然不可能全面思考信息社会的各种问题,其理论自然也不可能简单适用于信息社会。
由于东欧剧变,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遭遇了严重挫折,多数社会主义国家已经消失或者“改制”,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陷入了低潮。而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不但没有死亡,而且还在不断进行内部调整,表现出一定的生命力。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曾经一无所有的工人阶级身处福利制度中,生存与生活状况大大改善:调查显示,一些衣食无忧的雇佣工人甚至并不认为自己是“无产阶级”,而自认为是“有产阶级”、甚至“中产阶级”。在这种情况下,国际共产主义运动、马克思主义的主体将历史地落到谁的身上?他们又应该如何“将革命进行到底”?
无论如何,在全球化、信息化浪潮中,中国已经与世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如何冲破资本主义世界的围剿,构建公正合理的国际新秩序,需要一种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中国国内,历经30多年的改革开放,经济体制改革已进入建立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阶段,文化体制改革正在逐步深入,但政治体制改革尚待“攻坚”;中国作为一个古老的农业大国,工业化尚在推进,信息化又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如何抓住机遇,实现跨越式发展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问题和挑战并不是孤立、封闭的,而是相互交织、相互作用的,必须系统地进行思考和解决。特别是由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的史无前例、空前规模和极其复杂,改革开放初期那种“摸着石头过河”已经不能满足实践的全部需要了。改革进入了具有危险性的“深水区”,进入了困难重重的“攻坚”阶段。这个时候,封闭、僵化、片面、孤立的思维方式是有弊无益的,寻章摘句、墨守成规是没有出路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对彻底的无畏的思想解放充满期待,对理论和实践的实质创新充满期待。
平心而论,经典作家没有给现时代面临的各种问题和挑战提供现成的具体答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甚至具有必然性。毕竟,任何思想家在历史和时间面前都存在着局限性,经典作家也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不可能超越他们的时代,具体地预测和安排社会历史的一切进程,生活实践的发展难免超出经典作家的具体想象力。黑格尔指出:“妄想一种哲学可以超出它那个时代,这与妄想个人可以跳出他的时代,跳出罗陀斯岛,是同样愚蠢的。”[7]12列宁说:“我们并不苛求马克思或马克思主义者知道走向社会主义的道路上的一切具体情况。这是痴想。我们只知道这条道路的方向,我们只知道引导走这条道路的是什么样的阶级力量;至于在实践中具体如何走,那只能在千百万人开始行动以后由千百万人的经验来表明。”[8]111毛泽东指出:“马克思活着的时候,不能将后来出现的所有的问题都看到,也就不能在那时把所有的这些问题都加以解决。”[3]5邓小平更是直言:“马克思去世以后一百多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在变化的条件下,如何认识和发展马克思主义,没有搞清楚。绝不能要求马克思为解决他去世之后上百年、几百年所产生的问题提供现成答案。列宁同样也不能承担为他去世以后五十年、一百年所产生的问题提供现成答案的任务。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必须根据现在的情况,认识、继承和发展马克思列宁主义。”[5]291因而,历史发展到这样一个全新的时代,在很多时候、很多情况下,可能没有什么现成的理论可供选择和应用,简单地查找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具体字句指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在日新月异的生活实践面前难免资源不足,甚至在崭新的生活实践面前苍白无力,令人无所适从。
放眼现实,实践的发展还在不断提出理论上的要求,要求理论给予合理的令人信服的解释,要求理论通过创新予以恰当的指导。显然,这个历史时期的改革、创新,更需要冲破一切本本主义(教条主义)的束缚,倡导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求真务实的精神。首先,必须将马克思主义理解为动态的历史的“生成性智慧”,彻底地、毫不妥协地反对和清算各种本本主义(教条主义),反对拿过时的或“相隔”的理论和方法“瞎指挥”,从而解放思想,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改革、创新扫清障碍。本本和教条是过去时代或他人实践的产物,难以避免地具有相应的时空局限性,用以指导我们所处的变化了的时代实践,结果往往“对不上”、不适应,甚至“害死人”。其次,必须尊重当代中国人民的首创精神,赋予中国人民自己依实际情况创新马克思主义、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权力。毛泽东多次说过,不如马克思,不是马克思主义者;等于马克思,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只有超过马克思,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邓小平也指出:“不以新的思想、观点去继承、发展马克思主义,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5]292要依靠当代中国人民,大兴调查研究之风,立足自身的实际情况,创新性地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再次,必须弘扬“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精神,坚持“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如果只是盯着“故纸堆”和伟人语录,只是机械地执行上级的指示,而不能顺应时代、不断创新和发展,那么,就既不可能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也不可能真正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邓小平指出:“一个党,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一切从本本出发,思想僵化,迷信盛行,那它就不能前进,它的生机就停止了,就要亡党亡国。”[9]143因此,在全球化、信息化背景下,在国际共运处于相对低潮的历史条件下,改革开放、创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得不超越寻章摘句寻求指导的本本主义,不得不搁置各种似是而非的经验,而依据马克思主义的本真精神,通过深入的调查研究,通过大胆的改革、发展和创新,奋力开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新道路。这是时代赋予当代中国人民的光荣而神圣的使命,偷不得懒,省不得心,留不得力,而必须全力以赴,殚精竭虑,奋斗不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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