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飞
(南开大学文学院 天津 300071)
春秋战国时期,社会变革激烈。士人四方奔走,著书立说,产生了一些不同的学术思想流派,形成百家争鸣的局面。后世统称为先秦诸子。
《汉书·艺文志》(下文简称《汉志》)承《七略》而来,无子部名称,《隋书·经籍志》(下文简称《隋志》)正式确立子部的名称,《四库全书总目》(下文简称《总目》)沿袭。
《汉志·诸子略》包括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共十家,诸子的“子”,在这里指学术流派。
伴随着图书事业的发展和图书分类法的完善,以及古人的认识观念的进步,《隋志》将《汉志》中的《诸子》、《兵书》、《数术》、《方伎》四略合为子部。“子”成为图书类别的一个代号,居于经、史之后。《隋志》子部分为儒家、道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兵家、天文、历数、五行、医方十四类。
《总目·子部总叙》认为:“自《六经》以外,立说者皆子书也。”又说:“夫学者研理于经,可以正天下之是非;征事于史,可以明古今之成败,余皆杂家也。”[1]969四库馆臣认为子俱是杂家。《总目》子部分为儒家、兵家、法家、农家、医家、天文算法、术数、艺术、谱录、杂家、类书、小说家、释家、道家十四类。
比较三部目录学著作中子部的变化情况,可以窥见彼时学术文化的背景。
从《汉志》到《隋志》,子部中的阴阳家不复存在。
《汉志》载有阴阳二十一家,共三百六十九篇,说明阴阳家的学说在汉代比较风行。《汉志》云:“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2]1734-1735阴阳家的优点在于通晓天文历法,便于农业生产时间的安排;缺点是迷信鬼神而舍弃人为。大概班固本着宗经的观点,认为与“子不语怪、力、乱、神”相悖。
梁代阮孝绪《七录序·子兵录》仅存有阴阳部一种一帙一卷,说明了阴阳家的式微。一是阴阳家所掌握的内容与天文、历数、岁时内容重复。二是阴阳家的思想内容被其他学派分化吸收,如儒家、兵家、医家、道家等。董仲舒的《春秋繁露》就包含了阴阳家的思想。三是著作数目的剧减,直至消亡,无法立类。这样,作为独立学派的阴阳家便悄然消失。至《隋志》不设阴阳家,是理所当然。宋朝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重设阴阳家,违背学术发展趋势,未被后世目录学著作接受。
从《隋志》到《总目》,子部类目中的名家、墨家、纵横家三个名目消失。
《汉志》对名家、墨家、纵横家三家的看法:
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此其所长也。及譥者为之,则苟钩鈲鋠析乱而已。[2]1737
墨家者流,盖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宗祀严父,是以右鬼;顺四时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视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之利,因以非礼,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2]1738
纵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诵《诗》三百,使于四方,不能颛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2]1740
“诸子出于王官”尚有争议。但正如冯友兰先生所说:“刘歆理论的某些细节虽可能有错误,但他从政治和社会环境去探求各家的由来,无疑是一种正确的观点。上面较多地引述了他的见解,因为他对各家的描述已成为中国史料学中在这方面的一种经典式见解。”[3]38-39班固袭取刘歆之意,论述了三家的来源和特征,客观说明先秦学术的活跃,即便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名、墨、纵横三家在汉代仍有一席之地。
《隋志》子部仍然保存了三家类目之名,名家只有四家七卷,墨家三部十七卷、纵横家只有二部六卷,数量极少。而且指出名家“苛察缴绕,滞于析辞而失大体”,墨家“不达时变,推心兼爱,而混于亲疏”,纵横家“便辞利口,倾危变诈,至于贼害忠信,覆邦乱家”,俱与居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相扞格。
将名家、墨家、纵横家并入子部杂家,始于宋代尤袤的《遂初堂书目》,但未被目录学著作广泛采纳和接受,沿袭此法的仅有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四库总目》承《千顷堂书目》,亦将三家并入杂家。四库馆臣认为:“古者庠序之教,胥天下而从事六德、六行、六艺,无异学也。周衰而后,百氏兴。名家称出于礼官,然坚石白马之辨,无所谓礼;纵横家称出于行人,然倾危变诈,古行人无是词命;墨家称出于清庙之守,并不解其为何语;(以上某家出某,皆班固之说。)实皆儒之失其本原者各以私智变为杂学而已。其传者寥寥无几,不足自名一家,今均以杂学目之。”[1]1012-1013显然,四库馆臣对《汉志》以来的目录学著作罗列三家不满,三家的说法根源于儒家,不过已经失去儒家的本源,各逞私智,且传者乏人,所以并入杂家。
实则在封建统治阶级看来,名家朝三暮四、颠倒黑白的诡辩之术、墨家的侠义思想和绿林精神、纵横家挑拨离间、服务诸侯的论调都是对封建统治秩序的挑战,有蛊惑人心,引发动乱的嫌疑,故遭到统治者的禁绝。三家在目录学著作中的消亡是必然的。
相较于《汉志》和《隋志》,尤其是《隋志》的子部,《总目》子部增加了艺术、谱录、类书、释家四个类别。
先秦两汉时期,为书法艺术的萌芽草创期,艺术作品尚少,无著录之必要。魏晋以后,艺术名家代有人出,大书法家和大画家呈现井喷局面,艺术作品日益增多。南朝梁代《七录·术技录》设有杂艺部。欧阳修《新唐志》顺应时势,在子部增设杂艺术类,以记录这些作品。《遂初堂书目》、《直斋书录解题》、《郡斋读书志》、《文献通考·经籍考》和《宋史·艺文志》都在子部设杂艺术类。
《总目》云:“古言六书,后明八法,于是字学、书品为二事。左图右史,画亦古义,丹青金碧,渐别为赏鉴一途。衣裳制而纂组巧,饮食造而陆海陈,踵事增华,势有驯致。然均与文史相出入,要为艺事之首也。琴本雅音,旧列乐部,后世俗工拨捩,率造新声,非复清庙生民之奏,是特一技耳。摹印本六体之一,自汉白玄朱,务矜镌刻,与《小学》远矣。射义投壶,载于《戴记》,诸家所述,亦事异体经。均退列艺术,于义差允。至于谱博奕,谕歌舞,名品纷繁,事皆琐屑,亦并为一类,统曰杂技焉。”[1]952《总目》阐明设艺术类的必要,并设有书画之属、琴谱之属、杂技之属、篆刻之属四个子目。
其中,“艺术类”书画之属,七十一部,一千七十三卷,存目五十二部,二百一十一卷,占艺术类所收书目的四分之三强的篇幅。书法之属案语云:“考论书画之书,著录最夥。有记载姓名如传记体者,有叙述名品如目录体者,有讲说笔法者,有书画各为一书者,又有共为一书者。其中彼此钩贯,难以类分,今通以时代为次。其兼说赏鉴古器者,则别入杂家杂品中。”[1]970这与中国古代书法、绘画的繁盛基本是一致的,亦可见书法、绘画在艺术中的主体地位。
谱录作为中国古代图书分类中的一个类目,最早见于《遂初堂书目》子部,专收金石竹茶图谱之书。《总目·谱录序》云:
刘向《七略》,门目孔多,后并为四部,大纲定矣。中间子目,递有增减,亦不甚相远。然古人学部,各守专门,其著述具有源流,易于配隶。六朝以后,作者渐出新裁,体倒多由创造,古来旧目,遂不能该。附赘悬疣,往往牵强。《隋志·谱系》,本陈族姓,而末载《竹谱》、《钱图》。《唐志·农家》,本言种植,而杂列《钱谱》、《相鹤经》、《相马经》、《鸷击录》、《相贝经》,《文献通考》亦以《香谱》入农家。是皆明知其不安,而限于无类可归。又复穷而不变,故支离颠舛,遂至于斯。惟尤袤《遂初堂书目》创立《谱录》一门,于是别类殊名,咸归统摄,此亦变而能通矣。今用其例,以收诸杂书之无可系属者,门目既繁,检寻亦病于琐碎,故诸物以类相从,不更以时代次焉。[1]981
这段话描述了自汉迄清类目的演变,指出古代旧目因牵强多余无用的缺点。《隋志·谱系》本来是收录世族姓氏,而附带记载了《竹谱》、《钱图》;《旧唐志·农家》收种植类书籍,但杂列《钱谱》、《相鹤经》、《相马经》、《鸷击录》、《相贝经》;《文献通考》则把《香谱》列入农家。直到《遂初堂书目》创立《谱录》类,这种支离颠舛的归类才得到比较完满的解决。《总目》子部下的谱录类分为器物﹑食谱﹑草木鸟兽虫鱼三门。
在《总目·谱录类》中,有一段案语说明设立谱录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案:陶弘景《刀剑录》,《文献通考》一入之类书,一入之杂技艺,虞荔《鼎录》,亦入杂技艺。夫弘景所录刀剑,皆古来故实,非讲击刺之巧,明铸造之法,入类书犹可,入杂技艺,于理为谬。此由无所附丽,著之此而不安,移之彼而又不安,迁移不定,卒至失于刊削,而两存。故《谱录》一门,不可不立也。[1]988
The blood loss during hybrid interventions was signi ficantly less than in the case of open reconstruction operations: this circumstance is especially signi ficant considering the comorbid characteristics of patients from the OO group.
四库馆臣盛赞尤袤的《遂初堂书目》,认为:“其《子部》别立《谱录》一门,以收香谱、石谱、蟹录之无类可附者,为例最善。”[1]730经历五代十国的乱世割据,宋朝统治者重文轻武,文教昌盛。兼之宋代士人心态内敛、情趣高雅,对金石、考古、谱录、绘画、书法、琴瑟都有涉猎。流风余韵,泽被后世。至《总目》子部下设置艺术类和谱录类,反应了时代学术文化的发展状况,正所谓大势所趋。
类书是辑录各种书籍中的有关资料,分门别类编排而成的工具书,具有百科全书的性质。最初编纂类书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寻查典故,便于文人咏诗题句。其后编著类书,要么出于统治者的政治目的;要么依据当时文风、学风的影响;甚或满足科举制度的需求。
《汉志》中无类书,《隋志》中将类书列于子部杂家;《旧唐志》子部设有《事类》收录类书,《新唐志》子部将事类改为《类书》,正式确立类书的名目。
中国古代最早的类书为三国时期曹丕召集编著的《皇览》。自《皇览》以来,历代帝王竞相纂修巨型类书。南朝齐梁、唐、宋、明和清初,编著类书风行不靡,而且私家修撰数量不少。唐代出现很多类书,如《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初学记》、《白氏六帖》等,《新唐书》卷六十五《艺文三》记载,类书类十七家,二十四部,七千二百八十八卷。失姓名三家,王义方以下不著录三十二家,一千三百三十八卷。可见数量相当可观,将类书单独立类是水到渠成。
中国古代类书保存了大量的古代文献,成为中国古籍辑佚、校勘和考证的重要资料来源。《宋志》、《明志》、《总目》子部仍设类书类。纪昀等人认为:
类事之书,兼收四部,而非经非史,非子非集。四部之内,乃无类可归。《皇览》始于魏文,晋荀勖中经部分隶何门,今无所考。《隋志》载入《子部》,当有所受之。历代相承,莫之或易。明胡应麟作《笔丛》,始议改入集部,然无所取义,徒事纷更,则不如仍旧贯矣。此体一兴,而操觚者易于检寻,注书者利于剽窃,转辗稗贩,实学颇荒。然古籍散亡,十不存一。遗文旧事,往往托以得存。《艺文类聚》、《初学记》、《太平御览》诸编,残玑断璧,至捃拾不穷,要不可谓之无补也。其专考一事如《同姓名录》之类者,别无可附,旧皆入之类书,今亦仍其例。[1]1141
类书“非经非史,非子非集”,虽有保存古籍作用,但不利于个人真才实学的发展。四库馆臣这种观点与乾嘉朴学兴起,重视实学的学术思潮是相吻合的。
《汉志》没有任何关于佛教的信息;《隋志》在四部之外,附有佛经,有类无书;《总目》设有释家类。探究其原因,可知佛教在中国的发展历程。
佛教自东汉明帝传入中国,由于正统儒家思想的抵制,佛教长期处于不稳定的发展局面。晋秘书监荀勖《中经新簿》载佛经十六卷,说明佛教引起统治者的关注;南朝宋《元嘉八年秘阁四部目录》著录佛经四百三十八卷,梁阮孝绪的《七录》,著录佛经五千四百卷,说明“南朝四百八十寺”并非虚言。
《隋志》著录佛经一千九百五十部,六千一百九十八卷。《隋志》附佛经类序云:
开皇元年,高祖普诏天下;任听出家,仍令计口出钱,营造经像。而京师及并州、相州、洛州等诸大都邑之处,并官写一切经,置于寺内;而又别写,藏于秘阁。天下之人,从风而靡,竞相景慕,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4]1099
最高统治者的倡导,使得“民间佛经,多于六经数十百倍”,反映佛教在民间的普及。
《旧唐志》将佛教书籍列入子部道家类,仅收录《牟子》、《崇正论》等二十二部书。《崇文总目》在子部中明确设立释书类,并有意识地著录佛教经典、注疏、禅颂等,佛教典籍在正统目录中开始有了独立的类目。《新唐志》共著录释书二十五家,四十部,三百九十五卷,在著录释书范围上借鉴《崇文总目》的做法,收录佛教经典、注疏、礼仪、僧传、护法文集、类书、目录等,同时对《旧唐志》不合理的作法也稍作修改,正式将史部杂传中的僧传如《高僧传》等释书放入道家类。《宋志》在子部道家类收录释氏类二百二十二部,九百四十九卷。表明佛教在经历隋唐的鼎盛期后,进入中衰期。
《郡斋读书志》设释书,《遂初堂书目》和《直斋书录解题》设释家类,《文献通考·经籍考》设有释氏类。黄虞稷《千顷堂书目》于子部设立释家类,著录与明代有关的释书。《明志》子部分十二类,第十二类即为释家类,著录明人佛学著述一百十五部,六百四十五卷。明太祖朱元璋做过和尚,故佛教在明朝的发展空间有一定的回升。
《总目》子部释家类收书十三部,三百十二卷,《存目》著录释家类十二部,一百一十七卷。数量较少,且不收录佛教经典。《总目·释家类序》云:
梁阮孝绪作《七录》,以二氏之文别录于末。《隋书》遵用其例,亦附于志末,有部数、卷数而无书名。《旧唐书》以古无释家,遂并佛书于道家,颇乖名实。然惟录诸家之书为二氏作者,而不录二氏之经典,则其义可从。今录二氏于子部末,用阮孝绪例;不录经典,用刘煦例也。诸志皆道先于释,然《魏书》已称释老志,《七录》旧目载于释道宣《广弘明集》者,亦以释先于道。故今所叙录,以释家居前焉。[1]1236
可见《总目》认同《七录》和《旧唐志》对释书的分类及著录范围,而对于《崇文总目》、《新唐志》等书目对释书分类及著录范围的发展视而不见,反映了四库馆臣的局限。
比较《汉志》、《隋志》、《总目》三部目录学著作,子部类目在“不易”与“变易”中,著作内容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以儒家为例。自《汉志·诸子略》将儒家列为第一类,《隋志》、《总目》等各个目录学著作无不遵循这一设置。
《汉志》著录儒五十三家,八百三十六篇。班固认为:“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阳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2]1728故儒家在诸子中居于首位。
《隋志》收录儒家六十二部,五百三十卷。通计亡书,合六十七部,六百九卷。魏征等人指出:“仲尼祖述前代,修正六经,三千之徒,并受其义。至于战国,孟轲、子思、荀卿之流,宗而师之,各有著述,发明其指。所谓中庸之教,百王不易者也。”[4]999说明儒家在战国时期发生分化,孟子、荀子等崇孔者各以自己的立场来理解孔子教义。
《总目》子部著录儒家类一百十二部,一千六百九十四卷;《四库全书存目》三百七部,二千四百七十三卷,内二十部无卷数。这个数量尚不包括四库馆臣剔除的儒家著述。其《儒家类》小序云:
古之儒者,立身行己,诵法先王,务以通经适用而已,无敢自命圣贤者。王通教授河汾,始摹拟尼山,递相标榜,此亦世变之渐矣。迨托克托等修宋史,以道学、儒林分为两传。而当时所谓道学者,又自分二派,笔舌交攻。自时厥后,天下惟朱、陆是争,门户别而朋党起,恩仇复,蔓延者垂数百年。……惟显然以佛语解经者,则斥入杂家。……则庶几孔、孟之正传矣。[1]769
儒学发展到宋代,变为宋学。朱熹和陆九渊曾经进行多次辩论,出现理学和心学之争,然限于学术讨论。至二人门徒愈演愈烈,成为门户朋党斗争。
再看《总目》儒家类的两则案语。
案:以上诸儒,皆在濂、洛未出以前。其学在于修己治人,无所谓理气心性之微妙也。其说不过诵法圣人,未尝别尊一先生,号召天下也。中惟王通师弟,私相标榜,而亦尚无门户相攻之事。今并录之,以见儒家之初轨,与其渐变之萌蘖焉。[1]776
案:八儒、三墨,见于《荀子》。《非十二子》,亦见于《荀子》,是儒术构争之始矣。至宋而门户大判,仇隙寻,学者各尊所闻,格斗而不休者,遂越四五百载。中间递兴递灭,不知凡几,其最著者,新安、金谿两宗而已。明河东一派,沿朱之波。姚江一派,嘘陆之焰。其余千变万化,总出入于二者之间。脉络相传,一一可案。故王圻《续文献通考》,于儒家诸书,各以学派分之,以示区别。然儒者之患,莫大于门户。后人论定,在协其平。圻仍以门户限之,是率天下而斗也,于学问何有焉。今所存录,但以时代先后为序,不问其源出某某,要求其不失孔、孟之旨而已。各尊一继祢之小宗,而置大宗于不问,是恶识学问之本原哉![1]799-800
新安指朱熹,金谿指陆九渊。明代理学家薛瑄批判改造理学和心学,是河东学派的创始人;王阳明承陆九渊,对心学发展有所贡献。
显然,三部书目中儒家类收书情况悄然发生变化。从《汉志》到《隋志》,儒家类的收书情况基本一致,反映出的学术思潮也相似。到了《总目》,子部儒家类的收书以宋朝为界限,一分为二。宋以前的儒家为一类,虽有王通师徒私相标榜,但尚无门户之争;宋以后的儒家主要收录濂、洛、关、闽学派并及陆王心学,学派之间党同伐异、门户纷争。
从《总目》三段引文还可以看出,尽管四库馆臣在《经部总叙》声称:“消融门户之见而各取所长,则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经义明。”[1]1其根本态度还是以程朱理学为依据。对于陆王心学的著作,“惟显然以佛语解经者,则斥入杂家”,轻视的态度不言而喻。
从《汉志》经《隋志》到《总目》,子部类目与子部内容的一些变化,是对子部学术发展情况的一种观照。《总目·凡例》明确规定:“圣朝编录遗文,以阐圣学、明王道者为主,不以百氏杂学为重也。”[1]19从稳定封建社会统治秩序看,目录著者维护儒家正统地位是不遗余力、一以贯之,字行里也透露着浓重的实用功利主义思想的气息。
在子部的演变过程中,也可以看出中华传统文化大趋势,生生不息,此消彼长,阴阳对应。有因循守旧的一面,也有革新进取的一面。梁启超先生说:“文化之所以进展,恒由后人承袭前人知识之遗产,继长增高。凡袭有遗产之国民,必先将其遗产整理一番,再图向上,此乃一定步骤。”[5]157阴阳家的思想散入其它流派,名家、墨家、纵横家并入杂家,学术思想依然在沉淀。新增的四家类目也有一个较长的发展历程,说明学术的演变与接受不是一蹴而就的,这种深厚的累积造就了中国学术浓重的史学特征。
[1] (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2008.
[2] (汉)班固.汉书(第六册)[M].北京:中华书局,2010.
[3] 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M].赵复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
[4] (唐)房玄龄.隋书(第四册)[M].北京:中华书局.2002.
[5] 梁启超原著,朱维铮校注.清代学术概论[M].北京:中华书局,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