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品
巴音博罗的诗歌一直具有大气、高远,富有金属穿透力的特质。在我所读过的他的文本中,常常被他浓烈的抒情格调和语言氛围感染,甚至有些意境深深地印在脑际中久久不能消散,比如那首《鲜花不能对抗子弹》,长诗《苍黄九章》等。当我们从巴音博罗诗歌中获得一种共鸣的时候,我想更多的是对一种精神境界的认同与延伸。
这组《祭献奏鸣曲》是一组祭亡诗组合,分别祭奠不同时代、不同身份、不同地位和影响的四位不同的人。第一位是鲁迅,这个名字在中国人中不知道的很少,这是我们中国近现代史上的民族英雄和文化灵魂,他的著作和影响无不可以用伟大来为他作注解,因此他的死是一场雷经大地,风啸长空的事件。巴音博罗以诗来触摸这一块几十年前的伤,竟也可以浮想联翩,语落铿锵:“睡过去吧,继续向纵深睡过去/在梦魇一样荒谬的死翼下/在一场拍了一遍的历史戏剧里/在那个记得太久的国度中/在仇视的心和仇视的目光的照耀下/每一张脸都是病态的,每一个重复的日子/都挂着这个民族共同的耻辱/广场、人群、倒塌的雕像和僵硬的旗帜/像这个世界某个角落正在发生的阴谋和勾当/人们的生活是在继续下去的---危机和荒芜/以及正在干涸的河道上延伸的车辙/是否应该把斗士的死挪到未来?/挪到那个不能留住影响的电子荧屏上。”无疑,鲁迅的死是时代的疼痛,是历史的疼痛,更是中国文化的疼痛。而海子的死却是另一种表达。1989年的春天不属于诗歌,因为海子的卧轨让中国的诗歌在那一瞬间颤栗、凝固、不知所措。巴音博罗的《纪念海子》正是写出这个诗歌英雄在那个春天的迷茫和疼痛:“死去吧,唯有死去,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死去/才能把诗的名声举向天堂/嘴唇、头颅,分成两半的身体/被血浸染的铁轨,梦魇中沉睡的河流/山麓、鸟兽、大地……先知做着远离圣世的/长梦。大海又以波浪的形式一一复述/歌谣被情感磨旧了,乌鸦与鹰的笑声/覆盖住这没有开垦过的田亩。”海子曾倾情热爱的这个世界,在火车碾过的时候一定停止了,山川、河流也会因为诗歌而成为逝去者的天堂。第三位是写昌耀之死的。都是诗人,昌耀比海子有更多的生活、更多的诗歌、更多的肉体和精神磨难。因此,在诗人笔下,语言显得从容不迫,而意境却涉及他几十年的非常人的待遇。“我们宁可宽容叛徒也不会爱戴/一个诗人,这是我们悠久的传统/从屈原李白到长袖飘逸的苏东坡/我们总是把他们赶进史书上的墓地/然后用一句略含悲伤的话儿来把他们赞颂/月那么冷,仿佛一颗莫名的珠泪/我们太依赖生活了,无法跟你走/也不能把蓄谋已久的位置统统抛弃/在空寂中,越来越繁荣的荒凉中/用什么来悄悄把你替代/我们不能让你的诗在无人朗诵中慢慢消逝/我们也不必把你的形象写进富丽堂皇的悼词”。我们已经过昌耀那泛着青铜之光的诗句中看到了他的脸庞了,一个刻满苦难的咒语的脸庞让中国诗歌永远记住。最后一首是悼念诗人祖母的诗。这么一位祖母在巴音博罗这里显然是很重的形象,但又是那么模糊。我们可以不知道她的性格、不知道她的年龄和容貌、甚至不知道她有过怎样的故事和生活。但作为女儿、母亲乃至祖母,她所走过的路正是中国千千万万女性所走过的路。她不用任何语言,我们都已经看到了,这么一位祖母慈祥、微笑的身影:“此刻天堂正在下火/土地的手指焦糊,像/水的,我的,衰老的——/抑或,像父亲母亲们的……/他们正在清凉的月光下数粮仓/数皱纹,数骨头/还有衰老的槐树也在流血/河流也是,脉搏/也是。此刻谁正在某处/低低啜泣。”一片深情,哀婉悠长。
作为人类的动物属性来说,死亡是每一个人都必须面对的。千百年来,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认识。而对死去的人的哀悼、追思和纪念就会有着无数的方式和思考,特别是诗人的方式、诗歌的方式尤可以展现不同的情愫,透视着更深更广泛的心灵。巴音博罗所具有的诗歌品质,那种大气、高远和语言的磁性在这组诗中都有体现。开合之间、时空之间、虚实之间及诗所能抵达的可以触摸的地方,我们都感受到了敬意、肃穆、共鸣、联想和感知。这除了面对的是几位重要的,不同的位置的逝去者的因素以外,我们也是大千世界的一员,我们也承载着光荣与使命、苦难与悲伤、历史与未来、生命与死亡等,诸多元素的人类资产。或许,我们有一天也离去了,后来的诗人眼里,追忆的诗行里,我们是否还会看到那种具有文化意义的精神存在?这才是诗人留给我们真正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