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经典
花枝高,果枝低 组诗
龚纯
突然想起,某年夏夜听到猛烈的蝉鸣。
去过的地方,有古老的流水。流水
亦有睡梦里的塔影。塔影
过去曾叫南风一支摇荡琼枝盛夏无果实。
最近没有剃须刀,嘴唇上长满胡子。
每一棵垂柳有属于自己的叶子。叶子。
每一棵垂柳都生活在古代。古代
每人都有一个不存在的灵魂,与今人谋面而不相识。
不用说理由,树叶还像去年那样落着
去年走马换将,树叶落在许多人头上。
今年它们全都掉在了地面
这真是废话呀,仿佛没有说过也没有爱过一样。
低头间,看到摧枯拉朽的猛安排
洪波涌起,湖面仍如二十四张揉皱的白纸。
经过几十春秋,我的世界平静且渐次转暗
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夕阳画到墙上有些悲哀。
一棵树如此赤裸,我颤抖了两次
地面上出现的小花,我忘记了它们的名字。
安丰的云朵似乎变多了。往那边看
那棵风中的李树好像我的学生。那些旁的树
还提它干吗,不是我的学生。
我认定了,有些岁月可以远走高飞,有些则是
虫子待过的不完全树叶。
总有那么一个人傍晚路过,月亮降低
好像花不了什么时间。花不了什么的时间
都站得比较遥远,比如古代的男子一动不动
只是一块砖头不可寄送相思。其实我们
一直在看更加广袤且无法耕耘的蓝天里面出现的
其他云烟。好像有些事改变了云的形状,
有些小丫头
修改了她俏丽的容妆。孤单就是那样。那样
不让人仅仅怀有孤单,但提它干吗——
一朵朵白云允许姑娘长大大叔老去且
不能留在诗情泛滥无所依据的里下河地区。
每个暮春的夜晚都无懈可击,让人重新想起
两岸间欢快的河水,失败的花朵。
大地的里程里,你若爱好旅途的陷阱
一定倾力注入而满溢。
两岸时而宽阔时而收紧,有如松懈的寂寞杀手
发现进城后的对立势力在深巷中,弄出动静。
在平原的夜晚,你无力坦白——
河里的船犹如勇敢的蝌蚪,令你惊恐战栗。
最多的时候是,经过祖国的田垛
回肠荡气,美与叹息,温柔得不能革命。
当暮春的夜晚,你横陈星空下就像为
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个空洞的地方徒劳神伤。
古铜色的草,终变成黑黝黝的
好像由西方来到东方。
听说有一片土地,低洼而湿润,男人们历经磨砺
我五官清醒,来到动荡的你身边露营。
五十二岁了,诗句中还有鸟语花香
伟大的春天高于国家政治
院子里,飞着自作主张的柳絮。
尝试给弟弟写信:我家的穷亲戚
每户周济……几两春风
家中后庭,需挖个水塘,堆些石头。
长脚胡蜂掠过身子光滑的紫薇
——此刻没有正事,思想在无垠的宇宙闲逛
不觉给我的住所,添了两笔竹枝。
我所见的竹枝,在空中晃动
去年的花钵无意间长出三叶破铜钱
紧挨着它,旁边通泉草开出细小的花序。
这里的土地,总是生长自己并不需要的东西
然后有人发现它的价值。
阳光对阴影,闲暇对忙碌进行无用的医治。
软对硬,轻对重,短暂对永恒进行轻微止痛
我对我签字画押。
水中,会生出越来越多的荇菜。
傍晚走上山坡,将整座村庄
收入眼底。
那儿的生物救助站
培养细菌,缝补飞禽破损的羽翼。
我已经活过四百零一岁,经过岁月的分枝
还在布满忧虑的地方写作诗句。
已经无一人认得我
无一人,在纷扬的落花中因我竟拾起相思。
在这座春天的村子,假如用手握住那些落花,那些落花
就会变得柔情无比,好比人们在中央商店里接通了欢乐贮存器。
而我早已失去我的七情六欲,在自己寂静的路途
随月亮步行缓慢的山冈。
但我仍记得几百年前,与她立于桥上
那些小波澜好像永远一样年轻。光线成群,游过窗棂。
有那么多的人都往前看,到达忘我的洼地
从生到死别,通常需要若干光年。
只有我还一再回顾,一再否认,抛开鲜花的形式
在春光中,我们没有多少可以犯下的过失。
我又看到那月亮形的山湾
布满不属于我的笑声,灯火璀璨。
一只昆虫挖
不慌不忙地挖
法布尔还记得
早年的牛屎
又记得兴隆河两岸的水杉
落下校园般的叶子
河水清且涟漪
倒映女生膨胀的身体
在那颗仍有封建余孽活动的脑袋里,怎么办?
有一只蜣螂在钻
少年观察家,不那么纯洁了
甚至有些臭味和黑暗
秋风刚好吹到这里还没有变弯,兴隆河
照例流着兴隆的河水
没有绿衣裳,没有孤零零的非欧几何屎壳郎
貌似月饼的牛粪,已经没有了气味
在江南大学,遇到木子树
木子树正处于下午四点一般性的时光中轻言慢语。
可校园里三万名师生,没有一名学生能够听懂,无意义。
只有年老、孤单、丑陋的吴暮江偶然地
与她相遇。
偶然地,攀谈起三千里外,多年前
大家还不懂得快乐与忧伤
秋风无事,也不太讲树叶落下来就是收据和感觉。
他拍下白色籽实的照片:上下
前后,左右,他一个俗人组成的喜爱
竟能将整座欲保持距离而不得的青春校园
无名英雄般地超越。
显然木子树不是江南
也不是大学的警句,哪怕它黄得要命又
好看。
终其一生,只能在泛黄的思绪中与她谈论他的少得
不可再少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