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英琦
母亲
◎常英琦
母亲已经66岁了,古人总结得很好,“60耳顺”,这个年龄的人对人生已参悟得很透彻,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了。近年来,母亲的凌厉就像她的美丽和睿智一样随着岁月渐渐远去了。而迟暮的母爱和母亲对我所产生的依赖,将我们牵系得更紧了。
虽然我们是亲生母女,但在我的记忆中关于我们共同的回忆似乎并不多,我的童年、少年的大部分时光以及所享受的爱并不来自于她。我们分开得太久了,以致于她偶然拉起我的手时,我是那么的不自在。
尽管在我的眼中,不,不单纯是在我的眼中,是在大家的眼中,她是那么一位漂亮、聪慧的女性而且拥有着令人嫉羡的职业——医生,特别是在30多年前,以救死扶伤和无私来诠释这个职业的年代,人们还对医生充满了敬仰。拥有一位这样的母亲应该是我的骄傲,但遗憾的是,生活造成了我们的情感中更多的是陌生和尴尬。
在我没有记忆时父母便将我送到了奶奶家,当然不能完全责怪父母,父亲是一位地质工作者,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旷野中为国家寻找宝藏,母亲高尚的职业操守不会因为孩子而对要抢救的病人有丝毫的犹豫,在这个偏远的边塞小镇上,没有一个能妥善安置我的地方,于是我便只能离开他们。我不能感受一个可以将亲生骨肉长久置于远方而不顾的母亲是否对我有爱的成分,在极少共同度过的时光中,回忆都是衔接不上的片段。
想想在支离破碎的回忆中,是什么让我记忆深刻的东西,是我曾经拒绝的母亲还是被我迟迟认可的母爱。
我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奶奶带我回去,早晨起床后,妈妈唤我过去洗脸,我迟疑又忐忑地慢慢挪了过去,于是,在我的记忆中有了母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我洗脸的片段,我习惯的是奶奶身上的葱花味和一双粗糙手,而母亲身上淡淡的来苏儿水味和香皂混合的味道,真的让我心动和贪恋,特别是她的手,抚在脸上是那么柔滑,她边为我洗脸,好像还“故意”调侃地念着民谣,让我突然在陌生中有一丝亲切。可也许是因为还不习惯她给我的母爱,我从此没再让她触碰过我。
母亲在学业上优异和工作中的小有成就让她成为我眼中一位强势女性,她的工作能力似乎永远比生活能力强,我曾经怀疑是不是她把他的微笑在病人那里都用完了,将她的温柔在工作中都透支了,还是长久的分离所产生的疏离感使我觉得她在我的身上从未体现过耐心和温柔。在初中每次放假时,母亲想方设法接我回去,我极不情愿地回到似乎不是我的“家”的家,我好像也体会过她的激动和兴奋,往往刚刚一进家,她就将平时为我买下的衣服、用品通通地拿出来,让我试这试那,一面说着我又长高了,长得太快了,一面问我喜不喜欢,我当然会不耐烦,但我仍然会礼貌性地试一试,我们相敬如宾的距离,使我既不热情也不拒绝。有时我也会想她也是大学毕业,为什么不关心一下我的学习情况,只会放下衣服便是吃的,每一餐都要做好多菜,好像我是从贫困地区来的。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她故意制造一些一起外出的机会,而且会主动告诉同事我是她的大女儿,初中时我的个子与她差不多高了,因为母亲年轻漂亮,又与我不生活在一起,好多人不知道我的存在,当看到我时常是一副惊讶的表情,又随后会附和几句夸赞的话,这时母亲便会很开心的样子,我当时觉得这些寒暄不必在意,可是母亲却骄傲地如数收单,舍不得漏掉一句回来说与父亲,我会觉得母亲很幼稚很可笑。而我对母亲的热情并不领情,往往待不上几天就张罗着回到奶奶身边,在重复的相聚和别离中,初二时的一次离别突然使我刻骨铭心。母亲为我收拾行李,我告诉她,什么也不用带,但她还是将行李越收拾越多,她一边想让我什么都带,一边又怕我累到(其实她有委托同事送我回来),翻来覆去,拿出来又装进去,放下又拿起,失去了以往的果断,看着她忙来忙去的样子,我却觉得不奈烦,直到很晚才收拾好。然后她又试探着问我,是否能再多待两天了,我说:不待了,奶奶会想我的。我看到她的表情立刻黯然下去,一副无奈的样子,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这一刻我突然有了做她女儿的感觉,因为这种表情让我留恋,但她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路上小心,回去后多写信。从那以后,不知为什么,每次与母亲离别时会有一种隐隐作痛和酸楚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当我也成为母亲后,就越来越强烈。
我和母亲都不是善于直接表达的人,虽然我越来越感觉到她极力弥补对我的愧疚,她也从未在语言上表达过,虽然我心里也曾不止一次地埋怨过她,但我从未在她的面前流露过。因为一直没有与父母生活在一起,我的事情一直是自己作主,从学业到家庭,定期写信也都是“只言片语”的风格。对此,母亲也从未说过什么,只记得有一次父亲说:你的信内容太少了,就那么三两行,我和你妈对你什么都不了解,特别是你妈妈有时候很担心,你下次多写点。我对此不置可否,我执拗地认为,我可以处理自己的事,没必要让他们了解我,他们也不一定是真的担心我,这样一直持续到大三。有一次,母亲来看我,看到学校的住宿和伙食不是很好(学校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当然没办法与家里比),就说:你不要太节省了,你从小就没在我身边,已经吃了不少苦(其实我生活环境要比他们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可能认为不在妈妈身边的孩子就很苦吧),妈妈已经欠你很多了,现在自已在外面就不要这么节约了,你需要什么就与我说,我再寄钱给你,不要什么都从给你的伙食费里省(当时妹妹们都在上学,家里不是很宽裕)。这是妈妈第一次表达她欠了我很多,这短短的几句话,好像一下子让我对他们释怀了,但心里并没有多么舒服。这些话我等了很久,心里曾那么忿忿不平,而母亲说出来却让我心里有些不忍。其实我知道母亲因为从精神上与我沟通很少,我也很拒绝与她沟通,也曾听她与奶奶说过我与她太疏远的话,但当时还小,并没觉得有怎样的伤感,认定是她不愿意养育我,所以我的生活好像也与她没什么关系,母亲短短的几句话使我突然感受到其实母爱很深邃,无论你如何去体会,母爱在你的身上从未减少,只是我的拒绝让母亲很无奈。
母亲退休后,风风火火一辈子的她,因为的确不习惯居家生活,自己开设了私人诊所。诊所迟滞了母亲实际的年龄,开始的几年她一面继续发扬着救死扶伤精神,一面小有收入,使她的生活很充实。其实有一个问题一直使我很迷惑,为什么在家务上从未表现出条理性和逻辑性的母亲,在诊病上却条理清晰,思维缜密。但心理年龄的迟滞并未阻止母亲的衰老。一向很有主见、处事果断的母亲,经常与我们姐妹用商量的口气谈事情了。很多事,她都要问一问我们才会拿主意,有时甚至要我们为她决定。我知道她虽然不常主动打电话给我,即使打也是简单问一问我的情况,对家里的事情从来不主动说,对此我们都有着心照不宣的心境(想与我沟通又怕我烦),我知道母亲很想我,于是我一年打电话的频率几乎是前三十年的总和,当我工作忙或一段时间没打电话,从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便知道她心情和身体的好与不好,或是劝慰或是调剂,多是让母亲开心一些,更高兴些。我也感受到母亲心理上已经非常依赖我了。
母亲过六十六岁大寿,我在千里之外赶回去,为母亲订了六十六朵康乃馨,虽然星夜兼程、旅途劳累让我的胃都快吐出来了,到家时人也要虚脱了,但当献花的一瞬间看到父母亲眼中的泪水,觉得自己一切的付出都如此值得。妹妹说,你在妈妈生日宴会上的出现、你的礼物,才是妈妈最想要的,才是能让父母流泪的幸福。
母亲的幸福是我,而母爱也是我一生的幸福,母爱是时空隔不断的温暖,母爱是永远消耗不完的奢侈品,是每个人心中不知不觉的依赖……
(责任编辑 张慧)
常英琦(1971—),女,编辑,现就职于东北大学继续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