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晓洁]
那些背影,让我们发现民族的正面
“古者称师曰先生。”但在世人的评判标准里,并非所有的教师,都配称“先生”。对民国老课本做了新阅读的邓康延,又在拍摄纪录片《先生》。他选的第一批先生是民国时期的蔡元培、胡适、马相伯、陈寅恪、张伯苓、梅贻琦、竺可桢、晏阳初、陶行知、梁漱溟。他还有很多先生想拍,要拍。他说:“那些背影,让我们发现民族的正面。”下面是邓康延(简称邓)就此话题接受《新周刊》记者(简称新)的访谈。(有删节)
新:在你看来,“先生风范”指的是什么?
邓:这些先生,是学业的长者、做人的榜样,是“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的人。他们不是为了表率才去做表率,而是一种本性的自然流露,在他们举手投足之间,荟萃了东西方的知识学养和科学文明。这种气场,用中国传统话语来说,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先生就像一群羊里的领头羊,凭着自身的生命体验,知道哪个地方有青草、阳光和水泉。
新:“先生”这个词背后,代表着怎样一种教育理念?
邓:梅贻琦先生说过,他就是一个王帽,看着风光喧闹,主唱的还是那些教授。为什么西南联大那么艰难仍能人才辈出?就是因为有先生,具有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先生。不论是梅贻琦还是胡适、张伯苓,面对违背教育规律的事,跟蒋介石都能争执。他们不论治学还是做人,都能倾情投入,又不为名利所系。我觉得那一辈人心无旁骛,天高云淡,既有中华“仁义礼智信”的学养,又有西方“自由民主博爱”的熏陶,做到了足跨东西。他们也焦虑,但为创新途,即便被骂,也能忍辱负重。每当暗夜读先生,总有一种崇敬的悲凉感——在先生身上,博爱悲悯、人性理性,像镜子一样比照着世间的丑恶。万事先做人,高人万世仰。
新:陈丹青曾说“这类动物已经绝种了”,你如何看?
邓:胡适先生倡导白话文时曾说过:要有话说,方才说话。要说我自己的话,别说别人的话。是什么时代的人,说什么时代的话。引申出来就是: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先生和人生榜样,只不过取舍的标准不同了,看问题的角度和社会环境不同了,装备和资源不同了。
毫无疑问,这些民国先生是可以和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媲美的。民国也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时代,它被战争和意识形态淹没了。我们所做的事,就是尽可能地复原。但我们也明白,城墙扒了,再怎么复原,再怎么烧砖,也是现在的砖,再无当年的质地。民国,是兵荒马乱、颠沛流离,可有人怀有理想。不仅仅是先生,普通的民众也“敬字惜纸”,对文化有一种崇敬感。
新:在“先生们”很辉煌的时代,也有很多很出名的“学生”,能谈谈“学生们”吗?
邓:好的学生,当然要懂得东方文化的礼仪:温和、上进、纯净、尊师、感恩……也受西方文明的影响,他是和先生站在平等的地位上,自尊自强地汲取知识。
那个时期的先生和学生,经历了清朝帝制一朝毁灭。民国初生,百废待兴,生机勃发。好的先生和学生,是互相能汲取能量的,在文理上作出奉献。丰子恺是李叔同的学生,又是许多学生的先生。师承有爱,自然历久弥新。
“文革”中,革委会通知要抬陈寅恪去接受批斗,家属很怕已骨折卧床的先生抬出去就很难活着回来。后来没来人揪斗,事后知道,陈寅恪的早年清华弟子、当时中山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刘节代先生去了。造反派殴打刘节问他有何感受,刘节说:“能够代替老师来接受批斗,我感到很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