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

一

在这座小城一个名叫桃花岛的地方，这会桃花正开得烁烁的照人脸面。这座小城远离大海，并没有什么岛屿。可是小城人却偏要给这样一个地方取名桃花岛，这就足见小城人对于大海是何等的心向往之了。

是在一个周末，孩子让他外婆接过去了。天气还不错，我们的公务员大陈感觉心情非常好，他因此就对从企业下岗回家，都已经做了家庭主妇的老婆小梅说：“小梅，我听我们单位同事说，这段时间桃花岛的桃花都开了。我俩何不趁此机会也去桃花岛看看桃花，饱饱眼福。”

小梅说：“大陈，亏你想得出来。这桃花岛的桃花年年都开，也没有听你说过要和我一道去看桃花嘛，这回怎么倒有这份好心情哪？”

大陈说：“小梅，你这是在骂我吧？”

小梅说：“大陈，我又哪敢骂你啦！”

小梅这么说话，一时间倒让大陈感觉到了惭愧。他忽然想到，他和小梅结婚都有好多个年头了，竟然就很少和小梅一道出门，以至于让单位同事都不知道他老婆长得怎么样。更有甚者，还怀疑大陈没有讨上老婆。单位有位韩大姐，就曾对大陈说：“小陈，你虽说还是小陈，可我看你岁数也老大不小了，是应该谈对象的时候了，是没有遇到可心的吧？要不大姐就帮你介绍一个。”韩大姐都快奔五（50岁）的人了，因此称大陈为小陈绝对有这个资格。大陈说：“韩大姐，我已经有老婆了，而且孩子都快上小学了。”韩大姐说：“我不信。小陈，你可千万别诳我，你说你已经有老婆，可我怎么就没看见呢？在我们单位，还有谁的老公老婆我没看见过，大概也就只有你小陈的老婆我没有见过了。”大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韩大姐，这都怪我，是我没有介绍给大家认识。不过，我老婆长得丑，怕带给你们看了让你们失望。”韩大姐说：“不会吧？你大陈一表人材，会讨个丑媳妇儿来有碍大家观瞻，这谁相信，你拉倒吧！”

大陈想，单位同事不认得自己老婆，这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是小梅很少和他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这大陈肯定难辞其咎。比方下班以后一道出去散散步，星期天一同去逛逛商店和公园这些地方，这样也不至于会让单位同事都不认识自己老婆呀！因此现在一想起这件事，大陈就感觉到有些后悔。虽说平时自己工作忙，业余时间还要坐下来读书写作，过把当作家的瘾。老婆以前在企业上班，工作比自己辛苦，下班除了要料理家务，而且还要带孩子，也没有时间来陪自己出去。后来企业改制，不得已下岗了，心情没有办法好起来，就更是成天都要待在家里了。但这些好像都不能成为他们不出去走动的理由。这样，大陈就想到更应该和小梅去一趟桃花岛，去好好地看一回桃花了。

大陈说：“小梅，今天你就不要再做家务了，我也不用再读书写作了，我们就只管去桃花岛看桃花。再不去，这桃花怕就要谢了。”

小梅说：“谢了也就谢了吧，明年这桃花还不是照常要开。”

大陈这会看着小梅，他看见小梅好看的眼角都已经开始有了淡淡的鱼尾纹，就想，我的小梅才刚满过30岁啊，她怎么就开始有这些该死的鱼尾纹了呢！

小梅也看着大陈，她看见在他额前的头发明显比前几年少多了，而且还在鬓角处隐隐的开始有了白发，就想，我的大陈要明年才满35岁呀，可他怎么就开始谢顶，并且都长出好多白发来了呢！

大陈和小梅各自看着对方。好久，就禁不住各自都点了一下头。大陈和小梅异口同声地说：“那好，我们今天就什么也不做，就一起去桃花岛看桃花。”

大陈和小梅于是就穿了最好的衣服，出门去桃花岛看桃花了。大陈穿的是一套白色的西装和西裤，他刚穿上身，小梅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这种颜色的西装和西裤，好像只是在他们举行婚礼的时候才穿过，以后就再也没有穿过了。小梅穿的是一套粉色薄毛线套裙。这套套裙一裹住她的身体，大陈的眼睛也亮了。大陈想，今天虽说是去桃花岛看桃花，但是最好看的桃花或许就是我老婆小梅了。

这一天，他们在桃花岛确实过得很开心，一直到很晚了他们才回家。大陈承认，这桃花岛的桃花确实太美了，但是比桃花更美的还真就是他的老婆小梅。那时候，有不少人看到小梅，就说这个女人才是最美的桃花啊！有她在，这桃花岛的桃花就不会有什么颜色了。小梅也承认，他的老公大陈那天确实太英俊了。她看见不少男人在他面前都低下了头，一些女人看着大陈，那眼光竟有些迷离了。不过当看见小梅就站在大陈身边，很快就都收起了那一份非分之想，逃也似的就跑开了。大陈和小梅因此感觉到非常满足。他们要的或许就是这样的一种结果。他们才不担心会有人来勾引他们中的哪一位。要想勾引他们，那自个儿先回家去照照镜子吧，难道就不怕落得个自讨没趣嘛！

二

大陈和小梅去桃花岛回来，单位领导就派大陈去上海这样的大城市出差。出差时间不算长，也就一个星期，但是大陈回来以后却发现，单位里的人对他似乎都有些陌生了。大陈在心里说，嗨，这都是怎么哪？我不过才出去一个星期嘛，怎么就变得好像都不认识了。我要是再出去一年、两年，那还不把我当外星人看才怪呢！大陈并没有太在意这些人对自己的看法，就跑去找领导汇报出差的一些情况了。汇报完从领导那里出来，大陈迎面就碰到了韩大姐。韩大姐说：“小陈，你出差回来啦？”

大陈说：“韩大姐，我回来啦。”

韩大姐说：“回来了就好。”

大陈看见韩大姐在对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古怪，就说：“韩大姐，你是不是生病了？我看你脸色好像有点不大好。”韩大姐说：“大陈，你说什么，你是说我病了？我能有什么病，我看你好像倒真是病了。”大陈摊摊手。大陈说：“韩大姐，我看你脸色好像真的有些不大好。”韩大姐说：“真是这样吗？我的脸色就真的很难看嘛，可我怎么就没觉得呢！”

韩大姐已经从大陈身边走过去了，又走回来。韩大姐说：“小陈，你不是给我说过你已经有老婆了么？”

大陈说：“是啊，我是说过我已经有老婆啊！而且我还说过，我的孩子都快上小学了。……韩大姐，这又怎么啦？”

韩大姐说：“不怎么啊，有老婆就应该管住自己，不能够再像那些小年轻人，动不动就在外面疯疯癫癫的和那些漂亮女人撒野。”

大陈说：“韩大姐这话说得对。有家有室的，还能够像年轻人那样，那就太要不得了。要真是这样，非乱了套不可！”

韩大姐这回是真的到她办公室去上班了。大陈越想越觉得韩大姐话里有话，但是什么话，大陈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大陈只会在心里说，莫名其妙！

联想到刚才去领导那里汇报出差情况，领导也是听得心不在焉。大陈汇报完了，领导忽然说：“你这次出差就你一个人去吧？”大陈说：“是我一个人啊，领导不就只安排我一个人去上海出这趟差，这难道有什么不妥吗？”领导说：“没有什么不妥。我想起来了，我确实就只安排了你一个人去上海。一个人出差好，一个人出差清静。以后我还会派你一个人去出差。”

大陈把领导的话和韩大姐刚才说的话联系起来，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是什么地方不对头呢，大陈又真的想不起来。大陈在单位是一个严谨的人，在家又是一个认真的人。他真的想不出来自己会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星期一，单位开干部职工会。人还没有到齐，好像是为了要活跃一下气氛，领导忽然就想到要开开玩笑，以前开会也没少这样，但却从来不会拿大陈说事。不过这回领导好像是专门要拿大陈说事似的，领导说：“小陈，我看你脸色特别红润，是不是走什么好运了？”大陈说：“我能走什么好运？我要走好运，那还不是因为单位走好运、领导走好运了，这样才能够给我们带来好运。”领导说：“大陈，你太会说话了。好好，不说这个了。”这时韩大姐却接上来说：“小陈，领导都说你走好运了，这你可不要不敢承认。我们大家都知道，小陈，你最近确实走好运了，走桃花运了。”大陈听韩大姐这么说话，就说：“韩大姐，你说我走桃花运了？你看我像是一个能走桃花运的人吗？韩大姐，我看你倒像是走了桃花运。”韩大姐说：“笑话，我都老太婆了，还能走什么桃花运！”大陈说：“什么老太婆，也就是老大姐一个，正是走桃花运的时候。”韩大姐说：“小陈，你不要狡辩了，我们说你走桃花运可是有根据的，就看你老实不老实了。”这时，领导看见人都到齐了，可以开会了，就出来打圆场。领导说：“这可是人家小陈的隐私，不存在老实不老实的问题。小陈，是不是这样呀？”大陈本来还想辩白几句，领导就宣布开始开会了。大陈于是就在心里又多了一问，这个玩笑里面是不是还有其他内容。

这期间，单位领导又派大陈去出了一趟差。不过这回却并没有只派他一个，而是还另外派了一个年轻人与他同行。这个年轻人既不懂业务，又不善交际，因此把这样一个年轻人派出来和他一道出差，这让他感到特别别扭。不过，很快，大陈就知道这其中的奥妙了，这哪里又是在派这个年轻人和他一道出差，这分明就是要让这年轻人来监视他啊。这就更让大陈莫名其妙了。大陈想，莫非我在外面有了什么不轨，因此就要派人来监督我。可我一向都是在为单位着想啊，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从中谋取半点私利啊。大陈联想到单位开会领导说的什么走好运，还有韩大姐说的走什么桃花运，大陈就觉得这生活是不是有些乱套了。

三

小梅虽然只是一个已经从企业下岗，做了家庭主妇的漂亮女人，但是她除了干完家务活儿，带好孩子以外，也和小区好几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有些交往。特别是从企业下岗以后，时间比以前多了，常会感觉到没有事情做，因此她就会从家里跑出来，加入到这群女人中间，一起过过唠嗑儿瘾。家长里短，孩子闹心，物价上涨，凡是她们感兴趣的话题，就都会一唠一个够。

女人中有一个被人称作快嘴嫂的，是一个长舌妇。这天，她忽然对小梅说：“小梅，你男人最近对你怎么样？”

小梅没有想到快嘴嫂会问她这么一个问题。小梅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快嘴嫂，她看见快嘴嫂一张嘴张得大大的，都能够看见舌苔很黄的舌头在里面乱颤。小梅想，这人其实要成为快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小梅说：“什么怎么样？我男人对我很好啊！”

小梅说这句话的时候，脸有些红，就像是一个才结婚不久的新媳妇。

快嘴嫂说：“小梅，你看你，还脸红呢，还害羞呢！我告诉你啊，你少跟我装清纯。都老夫老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这男人还会对你很好，你拉倒吧！”

听到快嘴嫂和小梅的对话，坐在一旁的女人就都笑了。

小梅说：“我男人对我确实很好啊，莫非你们男人对你们都不好吗？”

快嘴嫂说：“小梅，你男人要是对你好，那是再好不过了。我们家男人要是也能够像你家男人那样就好了。……不过，这人都是会变的。”

小梅说：“是这样！要不然那还叫人么？”

快嘴嫂就又看了小梅一眼，还看了看天，说：“我要回去做晚饭了，我那男人回来看见还没做好晚饭，那我又要挨骂了。”

一群女人就说：“快嘴嫂，像你这么厉害的女人，莫非你男人也敢骂你？不过，或许都会有这么一本难念的经。”又说，“好，我们都回家。”小梅也跟着说：“好，我们都回家。”一群女人就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去了。

又是一个下午，这群女人又坐在一起唠嗑。这回快嘴嫂没有问大陈对小梅好还是不好，而是直截了当地对小梅说：“小梅，听说你家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了，这你知不知道？”快嘴嫂又说，“听说这个女人还长得蛮漂亮的。”

小梅听快嘴嫂这么说话，不觉大吃一惊。

小梅说：“快嘴嫂，你这是听谁说的？我家大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我还不知道吗？你可千万不能乱嚼舌根。”

快嘴嫂说：“听谁说的？这很重要嘛！这年头，还有几个男人不会在外面有女人，不是玩小姐就是包二奶。小梅，你可不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

小梅说：“这不可能，我不相信！”说完就飞快地往家里跑了。

小梅回到家，一屁股就坐进了沙发里。她想，快嘴嫂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些女人是不是全都疯了？平时自己只是和她们唠唠嗑儿，并没有做出任何得罪她们的事情啊，可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自己和大陈恩恩爱爱，这让很多人都羡慕不已，可她们为什么要说大陈在外面有女人呢？大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我还不知道么！大陈会在外面有女人？我不信，就是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不过，小梅转念又想，无风不起浪呢，要是大陈在外面没有女人，那快嘴嫂又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难听呢？和这些女人在一起唠嗑已经很久了，可以前快嘴嫂为什么就没有这么说呢？如此说来，大陈在外面没准还真的有女人呢，大陈这个没有良心的。小梅想到最近大陈回家神情总是不对，晚上和他做那种事，也总是心不在焉。小梅想，原来是大陈在外面有女人了，有野婆娘了。可自己还蒙在鼓里，自己原来好傻哟！可是前些天，大陈还要自己和他一起去桃花岛看桃花，这又是为什么嘛？大陈，你这是想要让我呸你呢！

四

大陈从单位回来，看见小梅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也没有开电视，一双眼睛就这么幽幽的，一言不发。大陈想，小梅今天这是怎么啦？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大陈说：“小梅，你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大陈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小梅的额头。大陈说：“嗨，还好，没有发烧，小梅你到底怎么啦？”小梅不说话。小梅只在心里说，大陈，你够狠，都可以背着我到外面找野婆娘了。大陈还要继续摸下去，小梅这回却很不客气地要大陈把手拿开。小梅说：“你别碰我！……我有什么病？我看你才真正有病呢！”

大陈有些吃惊。大陈说：“小梅，你看你都说了些什么？”

小梅说：“我又说什么啦？笑话，我还敢说你什么！”

大陈说：“好好，我不跟你说了。我们吃饭，这样总可以了吧！”

小梅说：“吃饭，吃屁的饭？我看你还是去吃空气算了！”

大陈不再和小梅说话。他径直来到厨房，这才发现原来还是冷锅冷灶的，小梅根本就没有做饭。大陈这时才觉得，小梅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要不然，她是不会这样的。自从小梅从企业下岗回来做了家庭主妇，大陈下班回家小梅还没做好饭菜这种事，这还是头一回。大陈有些窝火，但他很快就让它自行熄灭了。大陈想，小梅肯定有什么事，最好还是不要惹她，先让她消了气再说。

大陈草草地把面条煮来吃了。他没忘记喊小梅和儿子进来吃，可是小梅和儿子根本就不想理他这个岔。小梅给他一个冷脸。儿子气呼呼地说：“我吃过了。”大陈自讨了一个没趣，只好一个人把碗洗干净，然后就到书房里去看书了。可是他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于是又把电脑打开，看能不能写写自己最近正在写的一篇稿子。可他发现自己的脑壳是木的，坐了好半天，一个字儿也没码出来。他在书桌前坐了好久，叹一口气，脚也懒得洗，就上床睡觉了。

睡到半夜，大陈就醒了。以前他可不是这样，他的睡眠一向很好，从来就没有在半夜醒过。可这回他却醒了。他醒了才发现小梅根本就没有睡在自己身边。他这时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是什么事让小梅这么不高兴，以至于要这样生他的气呢？没有呀！大陈清楚，自从小梅从企业下岗回家以后，就很不开心，因此什么事大陈就都由着她。况且，小梅下岗，又不是他让下的，这能怨他吗？大陈总是由着她的性子、惯着她，这下好了，老婆倒对他不开心了。大陈在心里说，莫非小梅已提前进入更年期，可是小梅才30多点呀，这至于吗？大陈又想到这几天在单位出现的一些怪事，这就更让他感到困惑了。联想到小梅对他的态度已是越来越坏，他就感觉到更难受了。

早晨起来，大陈发现小梅并没有在家里，而且孩子也没有在家。大陈急了，这娘儿俩都去哪儿了呢？他赶紧给丈母娘家打电话。大陈拨通了电话。大陈说：“妈，小梅是不是到您那儿了？”丈母娘说：“啊，是小陈啊？小梅她没有过来啊！……怎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大陈赶紧说：“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丈母娘说：“没有就好。我外甥好吧？”大陈说：“好，就是有点淘。”丈母娘说：“淘好，哪有小孩不淘的，不淘的孩子长大了没用。”大陈说：“就是。妈，您身体好吧？”丈母娘说：“好，好。”又说了几句话，大陈就把电话挂断了。

大陈挂断了给丈母娘打的电话，就只感觉到手心里直冒汗。还好，丈母娘知道他和小梅关系好，因此才没有让丈母娘生出疑虑。但是大陈却心慌了。他又给几个亲戚打了电话，可都说没有看见小梅。后来他想到了和小梅相处得很好的一位同学，就把电话打过去了。同学一听是大陈的声音，就从屋里跑到阳台上来和大陈说话。同学说：“大陈，是你呀？你问你老婆，她在我这儿，孩子也在。大陈，你是不是和你老婆闹矛盾了？”大陈说：“没有，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小梅的这位同学和大陈也很熟，就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大陈。同学说：“我也是女人，你们这些男人要是耍老爷们儿脾气，那我和小梅都不会依你。”大陈说：“我哪敢呢！”同学说：“我谅你也不敢！那好吧，就让小梅在我这里再住上一夜，然后我就让她带着孩子回家。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小梅和孩子完璧归赵的。”

第二天下午大陈下班回家，见小梅果真回来了。小梅的这位同学还真的说话算话。大陈看见儿子这会坐在沙发上玩积木，就走过去想亲亲儿子。可是他刚走近儿子，小家伙却用一双敌视的眼睛望着他。儿子说：“别碰我！”俨然就是小梅说话的翻版。大陈笑着说：“你个小兔崽子。”自觉没趣，就进厨房去做饭了。可是大陈看见小梅早把饭菜做好了，心里就想，小梅是不是都已经消气了。可是他连小梅为什么生气都没有弄清楚，心里就不免又感觉到堵得慌。

吃饭的时候，虽然小梅和儿子都坐拢来了，但还是一言不发，这饭就吃得非常压抑。客厅里的电视这会正在播一条新闻分析。大陈隐隐约约听到播音员在说，冷战结束了，世界正呈现出多极化发展趋势……大陈想，什么冷战结束了？我和小梅的冷战才刚刚开始，还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消除呢。

五

又过了一段时间，待龃龉相对平和一些以后，大陈和小梅就都想到，应该设法去弄清楚事实真相了，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让人总感到窝火。

大陈首先找到单位领导，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要是做错什么事了，能不能够指出来，让他好改正。单位领导说：“你没有做错什么啊，大陈，你怎么这么想呢？你在我们单位可是骨干。呵，是不是最近单位派人出差，没有派你出去，有想法？大陈，要真是这样，那你就不该有想法的。没有派你出去，是因为前一段时间出差，一直都是你，太累了，也应该休息一下了。还有就是最近要谈的是另外的事情，因此就需要派更熟悉这个领域的人去。我想，你不是因为这个就有想法吧！”大陈说：“没有，绝对没有。你还不知道，我大陈是这样的人吗？”领导说：“这我当然知道。所以，下次出差我还会派你去。大陈，你不要有什么想法，我知道你对自己一向是从严要求的。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身正不怕影子歪嘛，别人信不过你，莫非我还会信不过你。”

大陈从领导那里出来，不仅没有解除任何疑虑，而是更加疑惑了。大陈想，我最近到底怎么啦？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啊！在单位上班，同事总是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他，和他说话也总是阴阳怪气的，这让他感到很不舒服。回到家里，小梅又总是给他冷脸看，还动不动就往同学家里跑。最初，他还以为这是因为她下岗了，心情不好，才这样对他的。后来他才知道并不是这样。小梅发脾气，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这他就搞不明白了。自从小梅下岗以后，他就什么都由着她，原本就是想要让她开心。他不知道，这都是因为什么。

大陈忽然想到应该去问问韩大姐。因为他从外面出差回来，在单位遇到韩大姐，韩大姐对他说话就怪怪的。他要去问问韩大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大姐这会就坐在她的办公室里。还好，办公室里就她一个人。韩大姐见大陈进来，就说：“小陈，有时间到大姐这里来坐坐啦？”大陈说：“韩大姐，你可千万别拿我寻开心，我这人最怕让人寻开心了。”

韩大姐说：“小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拿你寻开心啦！”

大陈说：“韩大姐，是我不会说话。我最近心情不好，你要原谅我。”

韩大姐说：“小陈，我不会计较的。你说吧，有什么事？”

大陈说：“也没有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大姐，我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做错了，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大姐就直说，这我好改正。”

韩大姐说：“小陈，你看你都在说些什么？你有错，你会有什么错？大陈，你不是给我讲过，你有一个老婆，而且孩子都很快就要上小学了，是吧？还有，你还给我讲过，你老婆并不漂亮，是吧？……原来你这只是在哄我呢。”

大陈不知道韩大姐说这话的意思，就还像以前那样回话。

大陈说：“韩大姐，我没有呀！”

韩大姐说：“小陈，这可是真的？”

大陈说：“当然是真的。”

大陈从韩大姐办公室出来。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韩大姐又说话了。韩大姐说：“我就说嘛，现在的年轻人靠不住，怎么样？因为自己老婆不漂亮，于是就要到外面去找漂亮女人，这样的人，我算是看透了。不漂亮也是自己的老婆呀，难道不漂亮就可以在外面乱搞漂亮女人，不漂亮就可以去做陈世美？只可惜了这位不漂亮的老婆，这会儿或许都被蒙在鼓里呢！”

在大陈想在单位搞清楚情况的时候，小梅也没有闲着。冷战都打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好像事情就要这样过去了。但是小梅每当想起这件事，心里就会觉得不痛快。她想，如果不搞清楚，就这么不明不白，这心肯定就会一直堵着。所以，小梅在好多天都没有扎进女人堆中说话以后，就又一次来到了这群女人中。

还是快嘴嫂最先看见了她。快嘴嫂说：“小梅，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看见你，你是不是到什么地方去了？”

小梅说：“我还能去什么地方？我这阵成天都呆在家里。”

快嘴嫂看了看小梅，发现她瘦了，眼窝也深了，眼圈也黑了。快嘴嫂说：“小梅，你瘦了。是不是还在想那件事，不要再想了，就当这事没有发生一样。”

小梅说：“就当这事没有发生一样？可你当初为什么要说给我听呢，你让我都听到了，这还能像没有发生一样嘛！”

快嘴嫂听小梅这么说话，脸就红了。

小梅说：“快嘴嫂，你今天能不能给我讲得再明白一点，就这么不明不白，我这心里会很难受的。”

快嘴嫂说：“小梅，我要是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也是听人说的，这个人认识你男人，但他不认识你。说是在一个月前，桃花岛桃花盛开的时候，他看见你男人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一同赏花。还说一看那很亲热的样子，就知道这不会是一般的同事，而是你男人的情妇。”

小梅说：“快嘴嫂，我想打断你一下，这个女人穿的什么衣服？”

快嘴嫂说：“我给你说过不要生气的嘛，你要是生气，那我就不讲了。”

小梅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想问问那女的当时都穿的什么衣服。”

快嘴嫂说：“穿什么衣服这很重要吗？还好，当时这个人确实就注意过这个女人穿的什么衣服。漂亮女人常常也是很会穿漂亮衣服的，三分人材七分打扮嘛，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因此她就更会打扮了。据说这个女人穿的是一套粉色薄毛线套裙，就是跟桃花的颜色差不多的那种颜色。还说当时看他们的人很多，据说你老公非常开心，完全就是一副非常幸福的样子。”

小梅听到这里，就什么都明白了。小梅说：“你快别说了。”

快嘴嫂说：“小梅，你是不是又生气哪？我说过不要生气的嘛！”

小梅说：“我没有生气，我现在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小梅现在才知道什么是乐极生悲。她和大陈去了一趟桃花岛，真正感受到了一回赏桃花的快乐，可随之而来的就是这么一段不愉快。现在她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因此她也就一切都释然了。她想，她还要像以前那样待大陈。她下岗了，已经成了一个家庭妇女，现在就要靠大陈一个人挣钱来养家糊口了，这容易吗？想到这里，小梅差不多就都要哭了。小梅于是做了一桌很好的饭菜，她要等大陈下班以后好回家来吃。她还去卫生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她想，晚上一定要和大陈好好地亲热一回了。

六

又是一年。

这几天，桃花岛的桃花又开了。

这回要去桃花岛看桃花，是小梅先提出来的。小梅说：“大陈，听说桃花岛的桃花都开了，你不是才刚从外面出差回来嘛，今天就不要去上班了，我们这就去桃花岛看桃花。”大陈说：“这桃花有什么看头，你又不是没有看过桃花。我不想去，我就想睡觉。你要是真想去了，那你就等星期天和孩子一道去吧。”

很快就到了星期天。小梅又要大陈和她一道去，可大陈还是坚持不去。大陈说：“我需要尽快写一个材料，最近单位出了一些事，大家心情都很不好。”小梅说：“单位出事关你什么事哪？要不是你，单位可能还会出更大的事呢。”大陈说：“小梅，在家里，话你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不可能不帮助单位走出困境。我就不去了，你就带上我们的孩子一起去吧。”

小梅带着孩子出去了。大陈就一个人坐在家里写材料。写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些累，于是就来到卧室躺到床上准备睡觉。一会儿，他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他看见有一大片的桃树，这会在桃树上都开满了桃花，可那粉红色的花朵怎么就变成了彩色的蜜蜂，正在嗡嗡地向他飞过来呢！莫非这乐于酿造甜蜜的蜜蜂是要来蜇他？他于是就只有跑啊跑啊，眼看这蜜蜂就要追上他了，前面却又出现了一条河。这条河很固执地就拦住了他的去路。奇怪的是，在这条河里流淌着的河水，也是粉红色的。这哪里又是什么粉红色的河水？这分明就是满河的桃花在涌动啊。可他这会已管不了这么多了，就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他感觉到这些汹涌的桃花正在把他包围，他还感觉到了窒息，好像很快就会停止呼吸了。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忽然就大吼了一声，谁来救我？这一吼，他很快就醒了。醒来以后他才发现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他觉得奇怪，大白天的，自己怎么就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呢？

下午，小梅带着孩子从桃花岛回来了。大陈看见小梅兴致好像不是很高，再看孩子，小家伙竟然噘着一张嘴，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大陈说：“嗨，你们不是去看桃花，图高兴去了吗？怎么倒都变得不开心起来了。”

大陈本来是要把自己做的这个梦讲给小梅听的，但他却不想讲了。

大陈想，明年小梅和孩子还会去桃花岛看桃花么？也许会，也许不会。这谁又说得清楚呢？但自己肯定是不会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