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钧
我有次出差,跟一个官气十足 的女人共居一室。她比我稍早一点 住进去。我打开房门,看到她正气 呼呼地用座机打电话,勒令服务员 为她调房———“再说一遍,我不习 惯跟别人同住……没房间了?那你 们想办法去呀!你们经理电话号码 是多少?我要跟他讲!”撂了电话, 她面无表情地跟我打招呼。我赶忙 点头赔笑,心里特别不安,仿佛私 闯了他人的领地。
后来,她又不甘心地跟前台打 过几次电话,在被告知确实没房间 了之后,她似乎死心了,又用手机 打电话,跟那边诉苦,大叫“憋屈死 我了”,“坐头等舱赶过来却住大车 店”。跟我聊了几句,她很快就将她 是副厅级干部、在她那个城市里知 名度极高等重要信息传递给了我。 末了她说:“咱们住的A座只接待 与会人员,我秘书住在B座,条件 更差!”———天哪!一个仅三天的 会,这位副厅级竟还带了秘书!
那位秘书很快就露面了,是个 瘦小利落的女孩。她背来一个大匣 子,打开时,我才知道那是一台小 冰箱,里面存放着这位副厅级注射 用的胰岛素。女孩拿出注射笔,安 好针头,调好剂量,用镊子夹住一 个酒精棉球,柔声问道:“可以了 吗?”副厅级斜倚在沙发上,不搭 腔,只微微一翘臀,女孩立马意 会———可以扒裤子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有幸目睹这 一主一仆的精彩表演———主子清 了一下嗓子,仆人立刻递上纸巾; 主子朝邻桌某个菜碟多瞧了一眼, 仆人马上叫一碟同样的菜;主子要 换衣服,仆人头天晚上必赶来熨 烫;主子脱下的内衣内裤,仆人定 拿去清洗。最可笑的是,当我们几 个人围坐闲聊时,仆人必悄悄坐于 主子旁侧稍后,打开手提电脑,扭 脸聆听主子发言,同时飞快记 录———想那颜回、子路当年恭录圣 人圣言也不过如此吧。
“你看我这个秘书咋样?”副厅 级问我。我说:“真体贴!像是您闺 女。”她不以为然地一笑说:“比闺 女强百倍!都是我训练出来的,特 别会来事儿。你知道吗?当年我的 领导就是这样训练我的,我要把这 孩子培养成第二个我。我告诉她, 会来事儿才能不误事儿,不误事儿 才能干成事儿,干成事儿才能有好 事儿。”我听晕了。
有个老外,是个“中国通”,他 说过一句特别让我等无地自容的 话:“中国的官太像官了,中国的百 姓太敬官了。”实际生活中,在我们 身边云集着太多患有重度“众星捧 月病”的官员,离开了小的们的阿 谀逢迎、牵马坠镫,简直就没法活。 而那些“会来事儿”的人一旦“有好 事儿”,立刻就不走样地继承了前 任的衣钵,有过之而无不及地使唤 起丫鬟奴才来。
临走那天,副厅级搭在椅背上 的丝巾被一个陌生男子不小心挂 掉了,小秘书顿时柳眉倒立,杏眼 圆睁,一把揪住那个不长眼的男 子,凛然曰:“捡起来!”
(李云贵荐自《微型小说月报》 图:廖新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