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事物（5首）

谷禾

明亮的事物

明亮的事物升起来——

迎春花和荠菜。河岸边的老柳树

把发辫解散在波浪里。

雨水落向街头和原野。伞在路上移动。

我听见蝴蝶的喊叫，

从黑暗中，昆虫旋转的翅膀。

少女们一次次弯腰——

她粉红的耳朵，和水银的眼睛。

明亮的

事物在升起来……

一百根火柴

一百根火柴

一百根火柴，蜷在狭小盒子里

一百个孩子

它们有红色的脑袋和细长身子

挤在黑暗的盒子里

等待盒子掀开，等待被擦燃的瞬间

照亮黑夜

或比白昼更亮一些

一百根火柴，我一根接一根

擦燃它们

让它们逼迫我的手指，发出疼痛的叫喊

让其中的一根

把余下的九十九根化成灰烬

——你看那火，烧红了我的脸

但一百根火柴，继续在盒子里做梦

它们梦见

三月的雨水不停，在梦中

它们手拉着手排成了望不到尽头的行刑队

当一百根火柴消失了踪影

我把自己装进空盒子

——你看啊

我有细长的身子，我也有红色的脑袋

有关故乡

阿信兄言：回不去的地方

叫故乡

这让我想到了童年

母亲的子宫

以及过往的每一个日子

年迈的父母

爱我们

一如我们挚爱

牙牙学语的儿子

从他们身上，你看到自己的影子

但谁又能回得去呢

我曾固执地把出生的村子

认定为故乡

如今它已淡忘了我的模样

我曾把一张张白纸认作故乡

它终有一天把我埋葬

有时候，我把一块电脑显示屏当作故乡

写下心中的欢乐和悲伤

可它不说一句话

一片荫凉是烈日的故乡

一豆灯火是黑夜的故乡

一滴甘泉是沙漠的故乡

鼾声是失眠者的故乡

死是生的故乡

我们出发了，就四顾茫茫

有一天

灵魂脱离了肉体

它把故乡背在身上，去你不能到达的远方

流浪

在黑夜里

就算你是罂粟之花

我也从

黑夜降临开始爱你

这是公开的秘密

沉睡或醒来

月光多么短暂

星星舔舐着刀口的蜜汁

你的肌肤上波浪涌起

——你听，窗外杂沓的声音

是不是一个人在哭泣

他战栗的肩膀已经耷拉下去

是不是，更多的人

在哭泣。他的幸福，快乐，悲伤，不安

都被放大了

像一个省在哭泣

像一个国家在哭泣

而你多么安静

而你的呼吸和灯光下的眼影多么安静

而黑夜多么安静

这是上帝独自返回人间的时光

他的眼角

闪烁着一滴澄明的太阳

一匹马，两个人

我听见一匹马的蹄声

我听见

两个人的脚步

一匹马，两个人

翻山越岭

涉水而过时，像几片叶子

当我安静下来

听见他们

走在月光里，走在云中

一匹马，两个人

有菊花的幽香，漫过旧山河

——道路多么缓慢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