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戈++王今诚
摘要:20世纪80年代以来,陕南漫川村庙建设进入恢复重建快速发展阶段。当地村民对村庙信仰基本持肯定态度,但对村庙信仰的概念界定较为模糊;老年村民认为村庙信仰能满足他们的精神需求,能为儿孙祈福积德;年轻人对村庙信仰较为淡漠;目前在这里,村庙信仰与社会主义农村文化呈现出一种相互竞争和逆向相关的关系。
关键词:漫川;村庙信仰;文化建设
中图分类号:C912.82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各方面均发生着急剧的变化。随着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不断深入,农村应拥有什么样的社会文化,农村文化建设所面临的问题,日益发人深思。近30年来,农村民间信仰迅速复苏,村庙规模与数量剧增,地方性的村庙成为农村重要的精神活动场所,对此,学术界表现出极大的关注。为取得第一手研究材料,笔者深入陕南山阳县漫川,对漫川村庙信仰和农村文化建设进行了田野调查。漫川位于陕西省商洛市山阳县东南陕鄂交界处的漫川关镇,北通秦晋,南联吴楚,“朝秦暮楚”的典故就源于此地。漫川自古就是一个商贸重镇,素有“水旱码头”之称。清季之前,漫川关水旱码头通往全国各地,商业繁荣,人口稠密,所谓“水码头百艇联樯,旱码头千蹄接踵”。旧时商业的繁荣极大促进了村庙之风盛行,在漫川狭小的地域内,竟集中了八所村庙,且各具特色。加之兼具秦风楚韵的民俗风情,漫川遂成为陕南乡村文化的代表。本文以漫川为研究个案,试图在分析村庙信仰与农村文化建设关系的基础上,寻求社会主义新农村文化健康成长的有效途径。
一、漫川村庙信仰之现状
村庙信仰是一种社区性、群体性的民间信仰,它以本社区居民为主要参加者,其活动主要围绕着村庙所供奉的神明而展开。村庙信仰作为民间信仰的主体,是农村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考察民间的村庙信仰,对理解民俗文化乃至基层社会文化全貌有着重要意义。
作为村庙信仰开展的场所,漫川村庙多建于明清时期,后由于战乱、灾荒和一系列政治运动,逐渐衰落。现有的娘娘庙、娘娘洞、千佛洞、三官殿、慈王庙、朝阳洞、一柏担二庙、武圣宫八所村庙,大多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当地一些村民主持重建或重修。笔者在调查中发现,漫川村庙基本上并不属于任何一种单纯的宗教,而更像释道两种宗教的综合体。这种现象有两个原因,一是释道两种宗教在民间都有很大的渗透性,经过长时间的融合之后形成一种合体,在村庙形式上表现出两者共有的特点。另一个原因可能是村庙信仰为了争取像佛教、道教那样的合法地位,而积极向两个宗教靠拢,要么从属于佛教系统、要么从属于道教系统。但由于其内部的混乱性,呈现出部分是佛教,部分是道教的状况。另外,村庙所执行的功能体现为分解性,具有“各司其职”的特性,比如娘娘庙主要是求子,三官庙掌管福运,而慈王庙掌管财运等。
漫川当地居民对村庙信仰基本上持肯定态度,但对村庙信仰的概念界定较为模糊。多数居民认为在村庙中烧香拜神就是一种宗教信仰,但也有部分人认为这种烧香拜神的行为仅仅属于民间习俗,从中不难看出村民对村庙信仰理解的混乱程度。20世纪中叶以来,烧香拜神行为被定性为封建迷信,属于不利于社会主义建设,亟需清除的封建渣滓。虽然,改革开放后放宽了限制,但实际上地方政府对其保持了一种既不否认也不肯定的态度。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造成民间对村庙信仰混乱定位的现状。
村民有一句话值得深思:“人在失望无助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村庙”。现阶段,村庙信仰的功能和地位是不容忽视的。在问及村庙信仰和社会主义伦理道德之间的关系时,多数村民表示不能理解。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也应该清楚地认识到,关于社会主义伦理道德如何更好地发挥在基层的影响力和渗透力,仍需做更多的探索。如果能有更朴实更容易让村民接受的方式来宣传和实践社会主义伦理道德,这个问题应该可以解决得更好。当然,这并不代表社会主义伦理道德和村庙信仰体系冲突,我国的宗教是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是促进国家稳定和谐的。
对村庙信仰的期望,也呈现出年龄段的差异。大多老年人认为村庙信仰的前景会越来越好,这应该归因于村庙信仰在一定程度上满足其精神需求,让他们的精神有所依托。年龄大的村民在家里基本上处于无事可干的状态,他们说这是“坐在家里等死呢”,村庙中的活动可以把这部分老年人的热情调动起来。同时,他们认为烧香拜神不仅让自己有所寄托,还可为儿孙们祈福积德。从中不难发现当下农村老人娱乐活动极为匮乏,相应的基础设施也不完善。另一方面,年轻人处于传统农村和新型农村的转型期,生活方式发生了较大变化,接触的新鲜事物较多。他们的思想较前代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村庙信仰较为淡漠,大多是“临时抱佛脚”的心态,遇到无法解决的灾难时才会去村庙祈福消灾。村庙信仰的发展是一个值得关注的课题,如果这个问题处理不当,在现代浪潮下农村社会的转型可能会遇到困难。
二、村庙信仰原因探析
漫川的村庙信仰是由多重因素作用形成的,其中包括漫川的历史传统、村民的心理慰藉需求、功利性和娱乐性需求等。这几种因素互相交织,形成了一张强大的精神网,将漫川人网罗在信仰的世界里。
漫川有兴修村庙的历史传统——村村皆有庙,无庙不成村。传统社会的乡村多以宗族制度为主,传统家族组织需用村庙信仰增强宗族或村庄的内部凝聚力。因而,宗祠与村庙是村落家族中不可缺少的两大建筑。在长期村庙信仰的历史中,村庙诸神为漫川的发展做出种种神异的“贡献”,村民们对其很有感情。至于在文化大革命中村庙被毁或改做他用,则是迫于外界的政治压力不得而已为之。对于那些参与破坏村庙的运动积极分子后来的遭遇——生老病死,村民往往以“因果报应”加以神秘化、迷信化的解释。
1949年以来,受历次政治运动的打击,封建宗族制基本消失,维系着宗族血脉的祠堂、族谱等也随之成为历史。村民的宗族概念逐渐淡化,村庄部分“记忆”逐步消失,因而乡村的传统文化出现了断裂,村民已经没有条件来重修族谱或者冒着可能的政治风险来重建祠堂。于是,村民们把这种回归传统的愿望寄托在修建村庙上,借用村庙来代替过去宗族祠堂所应承担的部分功能。
对漫川这样的传统村镇来说,村庙就是村庄的门面和图腾,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村镇的经济实力。近年来,村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住上了好房子,吃穿不愁。因此,村民们认为村庄庇护诸神也应住上好的宫殿,所以村庙的规格总是与这个地区的经济实力相当。上世纪80年代,漫川村庙信仰逐步恢复,村民将人民公社时期改作他用的村庙重新收回并布置成庙宇。有些庙宇不复存在,村民们便重新选址在山坡的空旷处重建。90年代,漫川的经济实力进一步提高,村民们就开始着手翻修村庙。例如,一柏担二庙、娘娘庙、三官殿就是这个时期翻修的。
村民寻求心灵慰藉的精神需求,是其加入村庙活动的基本动因;追求“平安健康”,是其对村庙的最大期望。这反映出,漫川村庙信仰是一种朴素的精神追求,是村民们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心理预期。
对于神是否“万能”这一问题,大部分村民持否定观点,神灵并不是“至上的神”、“万能的神”。村民们认为神性通人性,神并不是有求必应的,有些事还需要自己努力去争取,完全依靠神明是不现实的。实地调研时发现,村民们对“财”、“福”、“禄”等还是抱着那种“如果命中有,那就有,不可强求”的态度。他们在神明面前并不是贪得无厌,向神明提出不可能实现的愿望。正如民间谚语所言:“供起来是神,玩起来是土”;“敬神如神在,不敬如土块”,亦即神的威力不过只是一种心理作用。“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就是村庙信仰心理慰藉功能的表现。另外,老年人和家庭妇女与宗教有着天然的联系。如果没有信仰,他们到哪里去寻求精神寄托呢?当地一位老年人协会工作人员在介绍村庙信仰的功能时说:“这些老年人如果平时不烧香拜佛的话,又能找什么事做呢?打麻将只能玩一会,然后又没事了,做家务的话又使不上劲,家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找活干去了,子女很少能在身边,他们的寂寞是难以形容的。村庙就建在村子附近,老年人没事了就可以去拜拜,还可以为儿孙家人祈祈福,何乐而不为?”[1]
功利主义是村庙信仰增长的主要心理动力,在长期的信仰过程中,一些灵验的故事吸引着人们对村庙神明的顶礼膜拜。漫川的送子娘娘在当地很有名气,许多人深信不疑,在当地流传着很多传奇故事。故事的基本框架便是某某人久未生育,虔心到娘娘庙祭拜后不久便生出个孩子来,然后再到娘娘庙还愿等。村庙诸神的灵验在民间口耳相传,增强了人们对村庙的信仰。当代村庙信仰祈祷的内容也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有所变化,原来以农业经济为基础的民间宗教,多以风调雨顺、丰产多收、健康平安等为诉求。现今,民众对于神灵的祭拜又增加了新的内容,如外出找个好工作、做生意能发财、买彩票能中奖等。
漫川作为一个相对闭塞的传统文化区,社区娱乐生活相当单调,村庙信仰活动为村民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些许色彩。各个村庙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举行庙会,如娘娘庙在送子娘娘的诞辰或是成仙日子等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候,会举行规模不等的庙会祈福或者庆祝。这些活动大部分都在农闲时举行,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村民的文化生活。在村民们看来,如果不举行这些活动,一旦将来出现不顺利的事情,他们通常会认为是神明发怒的结果。这些庙会活动是乡村公共文化生活的重中之重,在一定程度上被认为是人和神所共同需要的。传统的戏曲演出也以村庙活动为契机,以村庙神明的名义集资唱戏。村庙的酬神演戏解决了漫川“看戏难”的问题,经济条件不好的村民也可以看戏,参与到文化活动中来。
在目前漫川村民的生活中,村庙活动具有不可替代性,如果彻底消灭村庙信仰,村中的许多公共活动就会无法展开与延续。农村生活具有其自身发展的逻辑,并不会因为外来的干涉和环境的变迁而被彻底改变。
三、村庙信仰与农村文化建设之关系
构建社会主义农村文化同村庙信仰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相互竞争和逆向相关的关系。这是因为二者的作用对象都是人,都具有满足人们情感需求、增加生活情趣和充实生命价值的作用。在作用对象总量既定以及人们的身心能量既定的情况下,村民对农村文化事业的参与必然影响到他们对村庙的态度和参与,反之亦然。在漫川,如果村民有许多求智、求乐、求美的场所,有丰富、有益、充满吸引力的文化活动参加,而不是整天除打麻将、玩牌等就无事可做的话,自然可以淡化对村庙信仰的想法和念头,减少他们从事村庙活动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当然,农村文化建设对村庙的替代作用和排挤效应,也只是一定程度上和一定范围的,不可能是全部和彻底的。即便有了文化事业的发展和繁荣,一定时期内恐怕也难以断绝村民投身村庙信仰的念头。
漫川村庙是在村民内在需求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并使村民们能够得到较好的心理安慰和精神寄托,虽然村庙和农村文化建设具有一定的对立关系,但事实上村庙的发展和农村文化的发展也存在着一定的相容性。村民的村庙信仰是为了获得心灵的充实和自我身心的和谐,具有促成道德自律的功能,可以增进良好社会风尚的形成,而这也是农村文化建设的应有之义和目标追求。[2]176几乎所有的宗教都不同程度地包含着满足人的社会需求、符合人类整体利益并与社会主义道德不相违背的道德主张,这些宗教性的道德主张的传播和践行,有助于造就和谐的乡村社会氛围和文明的乡村社会风气,同农村的文化建设事业并不相悖。村庙信仰和农村文化建设既有一定程度的相容性和适应性,又有不同程度的竞争性和冲突性,因而应该从利益、健康、信仰和情感四个方面来引导村庙信仰在政府主导的农村文化建设中发挥更多的正能量。
在村民利益方面,应加快漫川经济的发展,提高全体村民的生活水平,从而更好地满足村民的物质生活需求。尽管已有的事实表明个人的经济状况与宗教信仰之间并无直接的正相关关系,个人经济贫困并非产生宗教信仰的充分或必要条件。但宗教形成和发展的历史无疑表明了这一点,即个人的经济穷困往往是其投身宗教的重要诱因。一个人越是经济贫困和生活无助,越容易对现实世界失望和对未来世界充满幻想,越容易认为人世不可捉摸和世事变化无常,在这种情况下就渴望进入宗教世界,以寻求帮助和解脱。当下,因为彻底的贫困而从事村庙信仰的情况已属凤毛麟角,但却有较多的人因为财运问题而到村庙烧香拜佛。农村的经济发展和生活富裕可以增强村民对基层组织的信任和支持,这样基层组织领导的农村文化建设与村庙信仰的内在紧张关系和冲突可以得到有效缓解。
在村民健康方面,应加快完善农村合作医疗体系建设和提高医疗服务的水平,使全体村民享有廉价和优质的医疗服务,以缓解疾病给村民带来的身体和精神痛苦。很多村民是因为健康问题而到村庙里烧香拜佛,加入村庙信仰。这种信仰具有精神安慰的功能,有些还包含着不科学认识。为了防止遭受疾病折磨的村民被打着治病健身幌子的像法轮功等邪教组织利用,地方政府必须加大对农村医疗保障体系的公共财政投入力度,优化和完善农村合作医疗体系。唯有如此,才能保障村民的生命和生活质量,同时也可以压缩那些有损村民利益的邪教组织的生存空间。
在村民信仰方面,应该加快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使村民拥有健康科学的价值追求。在当代中国之所以出现普遍的宗教信仰热,深层次的一个原因就在于村民信仰的断裂和缺失并由此带来的精神痛苦。[3]230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不仅应包含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中的基本价值规范和未来社会的基本构想,还应更多地吸收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这样才能使之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和更广泛的适应性,为村民带来真正有吸引力的价值导向,以满足村民们日益增长的精神需求。
在村民情感方面,基层组织应做好村民信仰群体的沟通和交流工作,使村民有感情宣泄和情感倾诉的渠道和机会。人是有着强烈情感需求和丰富情感表现的动物,宗教之所以长期存在于人类社会,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宗教能够满足人们广泛的精神需求,能够为人们提供有效的精神抚慰。[4]290当下正处于社会的转型阶段,剧烈的社会变迁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困惑和烦恼日益增多,人们的情感需求增加。在调研中发现老年人对这一方面的需求尤其突出,如何满足留守老人的精神情感需求,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重要课题。这就要求基层政府进行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建设,促进农村心理咨询和心理调试机构的发展。
村庙信仰的社会功能积极化、健康化是一个长久的过程,只有采取恰当的措施来引导村庙信仰的发展,传统与现代交相辉映,才可孕育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文化之新风尚。当前,漫川正在积极努力地开发独有的民俗文化资源,村庙信仰作为漫川民俗中极为重要的构成,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参考文献:
[1] 漫川实地调研资料,2012年6月20日,漫川关镇.
[2] 肖建中.农村文化建设:调查与思考[M].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
[3] 欧阳肃通.转型视野下的中国农村宗教[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
[4] 刘志军.乡村都市化与宗教信仰的变迁[M].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
作者简介:张戈(1988—),男,西北大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社会经济史。
王今诚(1981—),男,西北大学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近现代社会经济史。
(责任编辑:李直)
西北大学硕研生自主创新项目(项目编号:Y2213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