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一路
我父亲在世时,一直在寻找一个人,而这个人几十年像影子一样隐身。
时光一页页向回翻过去。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祖父病故,父亲辍学。他需要用单薄的双肩挑起家庭重担,干起了挑圩挣工分的重活。15岁,身体正在发育,营养不良,让他看起来像一棵新抽出的豆芽。
每天早晨,疯狂的饥饿,驱使他第一个拿着瓷缸挤到饭桶旁边,一群人围着一桶米糊争先恐后。最初,就是这位食堂老师傅,似乎独对他很反感,长柄勺挥起,把他抵出人群。解放前,父亲是位富家公子,后来家境的落差,让他十分敏感。于是,他倔强地站到了人群外,一动不动,心怀家道中落被人蔑视的悲怆。
人都走了,老师傅把他拉到一边,告诉他:一桶糊,稀的部分浮在上面,稠的部分沉到了桶底,到最后,就可以吃硬糊,抵饱。此后,每一次打饭,父亲总走在最后面,不仅能吃上硬糊,四下无人时还能得到多加的一勺。
参加工作后,父亲一直对这位老师傅念念不忘,他四处打听终于得知其下落。乘兴而去,却被告知老人举家搬到了江南。他存心去江南找他,可是,工作烦重,子女众多,交通不便,加之身体每况愈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未成行。
患难相助,转瞬间,那个善良的背影,已消失在人海。可以想象,在父亲的心里这是多么大的遗憾。
在我的身边,也偶有类似的遗憾。
去年暑假,我带儿子去北京天坛公园游玩。长廊里,孤单地坐着一位金发女孩。我怂恿儿子去搭讪。因为儿子录取的是大学外语系,我想让他借此练练口语。
女孩真的有故事。她家住在英国伦敦,半年前失恋了,徘徊在泰晤士河畔,她有轻生的念头,后来一位小伙子救了她,小伙子是中国留学生。夕阳下的泰晤士河金光点点,小伙子整晚整晚陪她在河边散步。
可是,就在此前的一个月,小伙子回到北京,手机也随之更换了号码。她此次来北京,名义上是旅游,实质上,冥冥之中她希望奇迹出现。在茫茫的人海中,突然再次遇见他,向他最后道个别,告诉他,是他治愈了她内心的伤。她已找了他一个星期。
我心里对此有种种揣测:或许小伙子已有女友;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他觉得不便更深地交往下去。
于是劝她:姑娘,北京这么大,人海茫茫,你到哪里去找他啊?还是回去吧。匆匆几句,我拉起儿子就走,不敢回眸,看姑娘眼中泛起的泪花。
美好的相逢,然后转瞬即逝,消失在人海,这美丽与哀愁,都是命中注定的机缘——纵然这人就是你生命中的贵人。一切都可以过去,他已将人间的善意,释放在那个特定的时空。持续的能量,让受惠的一生,恋恋不舍且百感交集。
徐冬冬摘自《黄山日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