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爱书人 传读书道——《书乡放谈·“书骨精”王波系列》读后

(华侨大学 福建泉州 362021)

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过一句著名的话:“我心里暗暗设想，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这句话打动了无数的图书馆员和常来图书馆的读者。是啊，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比图书馆更像天堂?这里总是窗明几净、安静祥和，流溢着书的芬芳。

正因为图书馆在读者的心目中无限美好，把图书馆员的心灵也陶冶得高尚了。每一个真正的图书馆员，都以守护读者的精神家园为己任，从不把自己的烦恼流露在读者面前，尽力给读者带来快乐。

秉承这种境界，王波在20多年的图书馆员生涯中，潜心修炼，已成正果。最近，海洋出版社把他的作品集成《书乡放谈·“书骨精”王波系列》推出，含四本书，分别是《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可爱的图书馆学》、《快乐的软图书馆学》和《阅读疗法》，王波戏称是一胞四胎，又说是四仙女下凡。这四本书，从书名即知都是图书馆学的专业书。那么既是专业书，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读者?为什么出版社把它们当作圈内畅销书来推出?仔细读来，你会发现，这四本书采用的大多不是枯燥的专业写法，而是以随笔、攻略、建议、药方、大话、戏说、小品甚至段子的手法写出的，读来轻松愉悦、收获良多。《可爱的图书馆学》中有王波想象的段子集锦，他的段子总是能把图书馆知识与生活联想在一起，把对生活的观察和想象编排成幽默的故事，虽然偶有一点无伤大雅的香艳，却显示了一个资深图书馆员的睿智和想象力。例如书中的《妈忙书架间》、《酒量一坛》、《书法盲》、《谁是 WC》、《玩弄袁氏》、《脱人不如脱书》等段子，不但给图书馆员带来了快乐，也给普通读者带来无尽的快乐。口说无凭，还是实实在在地举个例子吧!

段子《图书馆的本质》这样写道:

哲学教授诸葛开卷新任图书馆馆长，由教学岗位来到教辅岗位，他觉得自己是鹤立鸡群，便有些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动辄集中员工开会，自以为高明地发表长篇演说。这一天，灵感来袭，诸葛馆长想到，要提升图书馆员的工作激情，必须引导他们从哲学层次认清图书馆的本质。于是召集全馆大会，谆谆善诱地说:“想想吧，书，乃是生者的名片、死者的牌位，社会精英去世后，他们到八宝山了吗?没有，到那儿的只是他们的肉体，他们的灵魂来到了图书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图书馆员就是文化的守陵人，书库里，那一排排的，看似架架书，实是层层魂，古籍部是往圣的祠堂，现代书库则是死者和生者交流的沙龙……”他的话还没讲完，台下一阵激烈的骚动。第二天黄昏，馆长正在办公室里加班写东西，业务副馆长急匆匆地跑来告诉他，各个部门都没人愿意值夜班，负责巡夜的保安干脆辞职不干了。此时天色已晚，馆长看看黑暗幽静、空空荡荡的图书馆大楼，头皮发麻，也赶紧溜之大吉了。〔1〕

第一次读这个段子，我差点把嘴里的美味喷出来。后来每读一次，都情不自禁地傻笑，惹得周围人看我，以为我有病。其实，王波的段子不仅让人读着开心，也因为它们总能入骨三分，让人在忍俊不禁的同时，觉得这事儿一定是“真的”。

如果你有烦心事，就去读王波的《可爱的图书馆学》吧!哪怕只读一小段，你就会立刻放下烦恼，驱散愁云。如果能够多读几段，你就会在不停的欢乐开怀中学到图书馆学知识，如《编目员约会》、《书鼻快要露出来了》、《图书馆学的专业性》、《图书馆员对对联》、《图书馆员贺年短信》等段子，以及如《〈西游记〉中的图书馆学》一类的小品文，会让你读后具体了解图书馆员的工作用语和工作状态，增进你对图书馆的理解，也增加图书馆对你的亲和力。另外，如果读者读了《幸会李嘉诚》、《艺术签名》、《屁民的诞生》、《霸气的导师》、《时尚官话》等段子，还会体会到王波的人文情怀，读出王波段子中隐含的对人生和社会的深刻见解。

当然，《可爱的图书馆学》中不只是小品和段子，也有关于写书、品书、评书的力透纸背的大作。例如《〈中国出版通史·魏晋南北朝卷〉参编记》，就是王波“以文字蓝领的身份打硬仗”的体会，不仅为我们奉献了自己的研究方法和诀窍，也为我们揭开了学者编书的许多秘密，还告诉了我们他跨学科研究后的强烈感觉:“研究历史要比研究图书馆学容易。”大大地消解了我们图书馆学学者的自卑感。《跟着太史公学作文》一文是王波为了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而品读《史记》的体会，为读者提供了5个写作诀窍:“巧用小字眼”、“少用形容词”、“细节不怕多”、“评论宜含蓄”和“俗是雅味精”。这5个写作诀窍虽然貌似从《史记》中概括出来的，其实也是王波自己的写作实践体会。正所谓“佛眼里是佛”，只有在写作中遇到这些问题，才能够在《史记》中读出这些问题。所以，有一定写作经验的读者，也一定会从王波奉献的写作诀窍里受益匪浅。

王波的《快乐的软图书馆学》充分显露了他的文采，处处妙笔生花。很多人读小说只是消遣闲暇，王波却把武侠小说的语言和意境与当下的图书馆界的学人趣事联想到一起，使他的叙事手法独特潇洒，令人耳目一新。例如《谁是图林的少林、武当?》、《做个司书僧式的好馆员》、《我辈本属古墓派》、《承影剑黄纯元》、《日月剑范并思》、《舍神剑程焕文》、《网络图林入正史》等文，不仅有艺术性的陌生化效果，还经常能令读者喷饭。他给读者带来的快乐，大大提高了软图书馆学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

《快乐的软图书馆学》不仅能够令读者快乐，有心人还会在其中读出大量的启迪。因为王波关注学术前沿，加上他的联想力超人，在所涉领域，基本都有超前思想。比如《开创图书馆学的轴心时代》一文中建议:“不仅要编辑出版《影响中国历史的三十本书》、《中国读者理想藏书》、《中国百年畅销书》，还要编辑出版《影响中国图书馆学的十本书》、《中国图书馆学研究生专业应读书》、《中国百年图书馆学经典》……把学生的注意力从阐释之作引导到源头之作，引导他们不断升级学术判断力，加快科研段位的提升。”〔2〕这个设想颇有道理，有心的图书馆员可以马上去做。再如，王波对事物的命名之道有独特的思考和评论，其《义书堂里援书郎》和《图林人物美名谈》等文耐人寻味。

王波的《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是集图书馆学、阅读学和出版学内容的文集，展示了他跨学科的研究成果，对读者进一步了解他的知识结构大有帮助。其中图书馆学方面的文章，尤以《图书馆学论文写作与投稿全攻略》影响广泛，该文以杂志编辑的眼光提出了杂志对稿件的基本要求，对图书馆员写作学术论文具有很强的指导性，功莫大焉。在阅读学部分，《读书读出好心情》是王波的演讲稿，内容充实，条分缕析，对想要了解阅读与心理健康关系的读者做了很好的答疑解惑。而《斯多亚哲学——值得重视的阅读疗法良药》和《约翰·穆勒:以阅读疗法治好抑郁症》等文，则对阅读疗法做了卓有成效的推广。在出版学部分，《出版学与编辑学的兴起及二者关系》和《从语言学和术语学角度剖析“编辑”概念》等文，显示了王波在出版学和编辑学方面做出的理论贡献。而《天子出版家曹丕》和《天子出版家萧衍》等文则分享了他在中国出版史方面的研究心得。〔3〕

王波在图书馆学界开辟了一手软一手硬的学问新天地。虽然他在《就〈快乐的软图书馆学〉答记者问》一文中说:我所谓的“软图书馆学”，实际上就是“趣味图书馆学”，其主张是软化图书馆学的表述方式，使其读来更轻松、更有趣，而没有另立门派，新建一门图书馆学的意思。〔4〕但实际上，王波提出的软图书馆学思想适应了国际图书馆文化从硬到软变化的大趋势，以人为本而不是以书为本，必然要求图书馆文化向软转变，今天看来不起眼的软图书馆学必然在未来与硬图书馆学并肩而立。

王波一手硬的代表作是《阅读疗法》，这是典型的专业书，并且是国内该专业的先驱书，展示了王波一流的专业精神和专业能力。但即使是做专业的学问，他也不忘行菩萨道。以阅读疗法为研究方向，这种选择背后隐藏的是对心灵中有苦难的读者的悲悯之心。〔5〕

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令我不能全心赞美这部《阅读疗法》，尤其是“疗法”这个语词。全世界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很多，自闭症、抑郁症、恐惧症、强迫症或焦虑症的患者占总人口的2%，也就是说全世界有上亿的人值得悲悯，但他们都要被治愈吗?其实，他们的痛苦是一种无需解释的痛苦，他们的病症也是无需治愈的病症，我们这些“无病的人”应该做的只是呵护他们，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少受伤害。尼采、荷尔德林、帕斯卡、莫扎特、帕格尼尼、肖邦、狄更斯、希区柯克、丢勒、梵·高、蒙克、夏加尔、康定斯基、达利、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爱伦·坡、普鲁斯特、海明威、马尔克斯、王国维、张爱玲、三毛、张国荣等等，他们都不是正常人，都有病，甚至伟大的科学家牛顿、达尔文、爱因斯坦、弗洛伊德、霍金也都有病，难道他们都要被治愈吗?如果他们不被治愈，就没有生存的理由了吗?如果这些有病的天才们真的在早年都被治愈了，还会有他们那些伟大的科学、文学、艺术作品问世吗?

这个问题，早在古希腊时就被认识到了，亚里士多德说过:“在他们躁狂症发作的时候，就是优秀的出色的诗人，而此病一旦治好，就再也写不出诗句了。”〔6〕有时候人犯了病，才会有更加本真的思考。如果每一个人都正常了，大家都同质化了，人类的文化和精神世界还会如此丰富多彩吗?被人看成疯子的天才画家梵·高曾说:“一些人尽管疯了或是病了，还是喜爱自然，这些人就是画家。”说明他意识到了自己有病，所以，他又说:“我愈是疯癫，就愈是艺术家。”我以为，阅读疗法这个学科的存在，就是对独特心灵的歧视。对这个问题，福柯的有关研究是有说服力的。福柯在《疯颠与文明》中说:“当所有的人都因愚蠢而忘乎所以、茫然不知时，病人则会提醒每一个人。”〔7〕可见，病人的存在和他们的写作及艺术创作是令世界保持清醒的镜子，他们是人类精神家园的建设者，对他们的排斥和企图治愈是荒谬的。然而“阅读疗法”是在“非理性病人”应该或必须被治愈的前提基础上才成立的，这里必然包含着歧视。

其实，我无心否定王波们的研究成果，他们的工作是很有价值的，他们的工作可以让那些因生活受挫而导致的痛苦和烦恼尽快解脱。王波关于阅读疗法的定义是:“将阅读作为保健、养生以及辅助治疗疾病的手段”，本是非常高明的，因为这些都在阅读的真实功效之中。但我以为，对应于《快乐的软图书馆学》，《阅读疗法》的合理名称应该是《解除精神痛苦的软阅读学》，表明它不同于以功利性阅读为基础的硬《阅读学》，或可直接名为《阅读养生学》。因为非功利性阅读的本质就是给读者带来快乐以养其生，这个判断中必然隐含着另一个判断:非功利性阅读的本质也是为读者解除痛苦和烦恼以养其生。因此，我对王波的成果始终存着一份敬意，他的全部文字都可以分成两类:一是给读者带来快乐，二是为读者解除痛苦和烦恼。这对于写作者来说，要想完全做到如此功德，实非易事。我尤其敬重王波的，是他把工作和生活中的烦恼留给自己，而努力通过文字让读者快乐。这是一种高尚的境界，更是一种修行，是行菩萨道。

读王波的四本书，我们除了读到知识，就是消除烦恼，感受快乐。在王波的书中，他对图书馆界的学者似多有令人愉快的吹捧，但仔细读来却篇篇真诚。在2006年书骨精的博客中，有一位未注册的网友留言道:“书骨精聪明，他很善于发现别人的优点。书骨精狡猾，他总是谦逊地赞扬他人。书骨精智慧，他长于在诙谐和调侃中表明观点和态度。”这些话切中了要害，确实，王波是在诙谐和调侃中坚持自己的。他自己学问做得好，命名并奠基了两大图书馆学新领域——软图书馆学和网络图书馆学，建构了中国阅读疗法理论体系。有此骄人成就，却并不居功自傲，而是更多地去看别人的长处。例如，他自创“软图书馆学”概念，却把思想和实践的渊源挖掘到吴建中教授那里;他首发《网络图书馆学的兴起与发展》，却把网络图书馆学思想归功于范并思教授;他出版了中国第一部系统建构阅读疗法理论的专著，却从不否认沈固朝教授的先驱引导之功。其实，善于发现才会思想独到。发现别人的独到从而提升自己的独到，这是王波创新思维的根本机制。他的写作并不低调，但也毫无张狂，似乎他骨子里就没有文人相轻的基因，似乎他真是如饥似渴地到处吸取营养，博采众长之后对每一位学者都倾慕有加，难怪他进步得这么快!看来，每个人的成长道路是不同的，王波的道路让我感觉到光明正大，这是从他几乎毫无隐私的写作状态中旁观到的。因为在我看来，没有隐私的人往往君子坦荡荡，有隐私的人往往小人长戚戚。当然，这是儒家的标准，属于常人标准。正是由于君子坦荡荡的儒家人格，加上志于道、游于艺的儒家修为，王波的文字才能写得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又低调奢华有内涵。

“游于艺”虽然是孔子所言，但这三个字的内涵最符合道家的思想，王波的文字大多是网游的结晶，不矫揉造作，洒脱、自然，所以才会受读者的喜爱，这种写作状态在当今的学界如凤毛麟角，读者必然珍惜。既然图书馆是人间天堂，在图书馆工作都会变成天使，那么，一定有不少高考学子在读了王波的书以后选择图书馆学专业，希望自己也像王波一样行菩萨道，做爱书人。也许有一天，在图书馆学界又会蹦出几个王波这样的才子，王波曾经以戏说方式想象臣涛的学位论文《散达书骨精——王波的图书馆学思想研究》一定会走红。那时，图书馆的形象就会更加深入人心，成为读者的快乐大本营。

1，4．王波．书乡放谈．“书骨精”王波系列．可爱的图书馆学．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152，206 －207

2．王波．书乡放谈．“书骨精”王波系列．快乐的软图书馆学．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74

3．王波．书乡放谈．“书骨精”王波系列．图书馆学及其左邻右舍．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

5．王波．书乡放谈．“书骨精”王波系列．阅读疗法．北京:海洋出版社，2014

6．余凤高．智慧的痛苦:精神病文化史．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165

7．福柯．疯颠与文明．北京:三联书店，1999: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