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芳(天津图书馆, 天津 300191)
《大公报》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大报之一,1902年在天津创刊,1949年1月在津停刊,囊括了中国近半个世纪的历史风云,被称为“民国时期的资料库”,其先后创办的40多个副刊或专刊,颇具历史价值与学术价值,而目前,对1933年发刊的《图书副刊》的研究尚缺专文。该刊以研究和整理古典文献为主要内容,编者和作者大多是当时国学一流的学者,反映了那个时期该领域的研究成果和发展状况。因此,从古文献学古籍整理与研究的角度,探析《大公报·图书副刊》 (以下简称副刊)在古代典籍整理研究,弘扬民族文化方面所做出的积极贡献,对当今古籍整理工作以及文献学研究有所借鉴和裨益。
1933年9月26日《大公报》创立“图书副刊”,其“卷头语”讲“一个国家的命运和一个古老民族的再生,绝对不是任其灰心失望,听天安命,而可以苟延残喘的,民族和国家的再生,是要从灰心与失望中找出希望,是要把听天命换成为尽人事”。认为“一国图书出版的兴衰,也就是一个民族生活力强弱的表现”,对于我国作为出版术发明最早、文献汗牛充栋,而“现在出版与研究利用却滞后于世界”的情况,他们“打算从这一方面去找出我们这一个民族再生的源泉,优良的种子,把他们培植起来”,指出“这一优良的种子,也就是我们民族优良的传统文化,并由此衍生培养出的民族文化精髓”,对此提出了振兴的意见与途径,决定“用一大部分的力量来做中外新旧书籍的介绍与批评,给予一般人一种书籍选择的标准和常识,并注意于有系统的介绍与批评,以使读者能触类旁通”。[1]
副刊在北平图书馆专设编辑部,特约陈寅恪、傅增湘、孙楷第、赵万里、缪凤林、谢国桢等撰稿。初为双周刊,1934年1月6日起改为周刊,1937年7月22日出至191期停刊。1947年1月4日复刊第1期至1948年12月13日第77期停刊。栏目主要有书评、新书介绍、出版消息、学术活动,以及专题或专论等,涉及古文献的收藏与源流、整理与研究、集散与存佚、版本考辨、以及珍稀文献的发现与出版等方面的内容。
“书评”是该刊的重要栏目和内容,多名人评名著,尖锐中肯,指正优劣,呈百家争鸣之势。朱起凤的《辞通》,被认为是“一本非常有用的语言学尤其是古汉语学的工具书”,章太炎、刘大白、林语堂、胡适、钱玄同等均作序文,甚为推崇,认为是我国20世纪30年代汉语辞书中少有的代表性著作之一。然瑜不掩瑕,该书问世后,一些学者就书中问题,撰文纠错,1934年该刊先后刊有学者杜明甫的《评朱起凤〈辞通〉》《再评〈辞通〉》,评述该书错讹之处,认为既为工具书,应当为一般人所取而引用,对存在的“可议之处”,建议及早“勘正,俾成善本”,避免“以讹传讹”,使读者“坠入歧途”。还有陈登元的“评朱起凤《辞通》上册”,给编者提出了加以修正完善的意见,并提醒读者使用时注意。
王重民的《闵明我等奏疏》一文发表后,被誉为当时“治西北史地与中西交通史最有功绩之一人”的交通史学家冯承钧即致函该刊,指正王文讹误。当时王重民在欧洲,见到冯文,即从巴黎寄函编辑予以解释,后该刊多次刊登两人就该问题所发表的函文。王承认原文失检之处,并对疑点作进一步说明,同时对冯先生的感佩之情也溢于言表。从他们的交流文章中表现出了前辈学者严谨治学、坦诚为人、谦逊品格,是后人学习的榜样。
陈恭禄著《中国近代史》出版后,引起学界反响,该刊发表了刘黎仙的《陈著〈中国近代史〉纠谬》,指出陈书中的错误,随即作者致函答复。后朱文长来函《关于〈中国近代史〉》,对陈、刘两先生的观点又提出了几点意见。此后又有清华学者张延举《〈中国近代史〉商榷》一文,也提出商榷之处。后又有陈先生对此文之商榷的答复等。体现了学者间“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求同存异,彼此启发,互相激励的治学作风,十分可贵。
《中国人名大辞典》系商务印书馆援聘时彦,依据正史,旁及旧闻,历时6年编成,搜罗历代人物4万,1921年出版,然这一巨著,并非完备,“甄录既广,错讹难免”,该刊刊登了张洪城《〈中国人名大辞典〉正误》一文,指出作者将单复姓混肴、形似误、版本误等问题,并加以订正,凡例百余条,目的是“以备再版核查订正”。然而,至今我们看到该书数次再版,却未订正,可见该文虽有裨益,却未能引起再版者注意。
此外,还有藏云(贺昌群)评赵贞信编《封氏闻见记校证附引得》、胡适评郑德坤《水经注引得》、斐云(赵万里)评《四部丛刊续编》、华明评《王云五大辞典》、童书业评顾颉刚《书辩序》,以及戴家祥、吴先乙、吴其昌等众多名人的评论文章,极富研究水平和指导意义。
30年代以来,学术研究兴盛,著述颇多,有的作者除自序外,还延请当时知名学者撰写书序或跋文,蔚然成风,故该刊不乏名播学界且学术含量极高的名家之作。
著名学者胡适曾刊发序文数篇,如1934年陈垣所著《元典章校补释例》即将出版,该刊有胡适的序文,对陈的学术思想与方法予以了高度评价,他从校勘学的产生、发展及功用等方面,概括性总结该书“可以永久作校勘学的模范者三事”,称该书“是中国校勘学的一部最重要的方法论”,“是中国校勘学的第一伟大工作,也可以说是中国校勘学的第一次走上科学的路”,从而确立了陈先生在中国校勘史上的重要地位。顾颉刚编《崔东壁遗书》,钱玄同、容庚题签,蔡元培、胡适、钱穆等作序。其中胡适序文认为该书“不仅是文史哲教学与研究工作者的福音,而且对祖国文化遗产的批判继承,对古籍的考订与整理,尤其对开展史料学的研究,提供了具体而翔实的范例,对整个学术界都将会产生影响”,鲜明地阐释了他对顾氏史学研究方法的支持与肯定。
陈垣早期代表作《西域人华化考》,是研究华人与西域关系的重要著作,多次再版,1935年陈寅恪为该书重刻作序,陈先生肯定其书资料丰实,条理明辨,“分析与综合二者俱极其功,为中外学人所推服”,称作者精思博识,是“吾国学者自钱晓征以来未之有也”,对读者使用鉴识具有指导作用。
《清代文集篇目分类索引》由著名学者王重民、杨殿珣两位先生主持,是国内第一部文集篇目分类索引,1935年9月排版期间,该刊刊登了王先生的序文,介绍了该书的编篡原因、体例方法及内容等情况,并说明该书经过多位专长名家校正,如顾颉刚、张西堂、余嘉锡、宋士嘉等,证明该书的实用性及权威性,以利于读者使用。
此外,还有闻一多为王重民作《〈敦煌旧钞楚辞音残卷〉跋》、顾颉刚《〈中国地方志综录〉序》、语言学者王力的《〈中国音韵学〉序》、敦煌学家专家孙楷第《〈敦煌写本张义潮变文〉跋》等大量硕学之文,均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和参考价值。[2]
明嘉靖钱塘人洪氏所刻《清平山堂话本》之版本多有争议,世人妄以推测。该刊刊登了近现代著名藏书家、小说戏曲家马廉的《清平山堂话本与雨窗敧枕集》考证文章,详细介绍两种书的渊源,并依据其新觅得的版本与1929年北平出版的版本进行考证,断定该书乃天一阁散出的明嘉靖刻本,并以表格形式附录目录,以示鉴别,这对研究小说史多有参考补正价值,亦是“小说史上的一段佳话”。
《聊斋》版本流传较杂,一直是学界关注的问题,1935年罗尔纲承胡适之命将清华藏本、马立勋藏本同上海中华图书馆石印本编纂成《三种目录对照表》,然后将前二种稿本校对,撰文《聊斋文集的稿本及其价值》刊于本刊72期,以帮助人们了解不同版本的聊斋及蒲松龄的创作缘由、心理背景及笔下的人物形象。《明儒学案》为黄宗羲著,是研究明代学术思想的重要著作,然此书流传的版本较多,易引起读者疑惑,赵九成的《明儒学案的版本》,就现行的四种版本的渊源递嬗进行了考证,颇有功用。[3]
此外,谢国桢《记辽陵刻石刻及其他关于讨论辽陵之文字》、余嘉锡《四库提要辩证》、钱穆《记抄本章氏遗书》和钱穆《章氏学别记》、万斯年《西域闻见录之板本与著录》等力作不乏,对古文献的整理研究具有重要的指导及启迪作用。
赵万里,著名版本目录学家,字斐云,别号芸盦、舜盦,精于版本、目录、校勘、辑佚之学,是国学大师王国维的同乡兼门生。早年历涉南北,遍览公私家藏书,在古籍善本图书的采访、征集、编目、整理和研究方面,卓有成绩,被誉为“系统讲述版本发展演变的首推者”。30年代曾任职北平图书馆,应副刊编者之请,“出其绪余,撰为题记,按期分登,以贻同好”。本刊数期陆续刊登了《芸盦群书题记》,分别就每部书的版本特征、名家序跋、传刻及题记予以介绍,所选古书,大多为“顾批黄跋”之书,非常珍贵,有助于人们了解该书的版本和流传原委,如介绍明万历刻本《蔡中郎文集十卷外传一卷》,除摘录了黄丕烈、顾广圻二人的手跋外,对该书的版式,刊版印行,刻本与活字本、抄本之异同,以及散归流传及书家校勘、经手各藏家朴学斋、归来草堂、尧翁及手校、至堂等十八种著名藏家之印章与校迹等都作了明确交代,颇为精善。这些“题记”揭示了中国古籍中蕴含的文化内涵,对读者了解善本古籍知识多有裨益。
这一时期,公私家藏书楼逐渐向现代图书馆转化,其藏书与现状也日益受到社会尤其学界的广泛关注,范氏天一阁和商务印书馆之东方图书馆是我国古代和现代私公家藏书的典型代表,赵万里撰写的《重整范氏天一阁藏书纪略》及《从天一阁说到东方图书馆》两文,详细记述了作者在两个藏书楼整理藏书及编写书目的经过,揭示了两藏书楼建筑情况、藏书特点,及所藏珍稀善本古籍种类等,对藏书楼文化、目录学及版本学等研究者具有参考价值。同时文中所流露出的艰辛的工作态度和勤勉的治学精神,值得我们学习,赵先生对天一阁和涵芬楼藏书的抢救及编目工作贡献很大,为学林赞誉。
近代以来,因多种原因造成中国大量珍贵文物典籍流失海外,使传统文化的研究与传承受到限制,其中敦煌石窟所藏古籍,大半为写唐本,重要者多流入英法。1934年国立北平图书馆特派馆员王重民、向达分别赴英、法整理流失海外之敦煌遗书及中国古籍。该刊密切关注这一消息,陆续介绍他们在英法及欧洲国家图书馆搜集拍片、整理抄录、研究流散中国古刻典籍的情况,并以《敦煌残卷叙录》及《海外稀见录》专题,刊登他们寄回国内的有关敦煌遗书、太平天国资料、明清间来华传教士著述及稀见古籍等文章多篇,为敦煌学、太平天国史、文献学的深入研究和发展提供了研究资料,其意义不言而喻。
又1934年英国收购中国古本《西乃写经》,第69期刊发了学者严文郁的文章,痛斥近来大量中国古物、古书流失异国的现象,建议政府“拿诚意和实力去尽保护古物的责任”,呼吁“各人尽各人的本分和力量帮助国家和维护发扬本国先民的文化,不再叫外人笑骂我们是败家子”。
太平天国运动,因清政府所忌,文献毁灭殆尽,30年代国人对太平天国史的关注和研究渐渐“成为一种新风气”,民间散书渐渐披露,然多有篡改。为适应社会需要,该刊不乏揭示海内外有关太平天国文献的收藏及研究论文,如王重民在欧洲抄录和校正的太平天国史料《资政新篇》《钦定军次实录》等,不仅为太平天国填补空白,也为太平天国学的建立和繁荣奠定了基础。还有太平天国史研究专家、史学家罗尔纲早年的代表性论文及研究著述,如《贼情汇纂订误》《一部新发现的天地会文件抄本》《读太平天国诏谕》《太平天国杂记》第一辑、《读太平天国诗文钞》《太平天国起义记小考》《太平天国史纲》等。其中《史纲》受到学术界的高度评价,被称为“是最早系统介绍太平天国运动的专著”,是“目前唯一的一册太平天国全史的轮廓画”和“最好的一部概论性著作”,而罗先生亦“为研究太平天国史最努力之人”,从而奠定了其在该领域的学术地位。[4]
该刊“尽力来传达学术界的消息,使社会上一般人士也能知道中国和他国学术界的轮廓,以及大概进步到什么程度”。注意“寻芳探幽于文库秘阁,撷蕾问朵于民间散存”,对重现稀见孤、善本的发现、整理、研究以及重要著作的出版等消息随时刊露于“学术消息”、“新书介绍”与“出版消息”等栏目中。如郝懿行著述之发现、重整内阁大库残本书影、刘师培遗著之发刊、北平图书馆善本丛书出版、南京国学图书馆影印宋明旧籍三种、山西赵城广胜寺金刻藏经被发现及影印出版、古本道德经校刊、西北文物展览会瞥记、关于北平图书馆所藏和林碑之解说及新近购藏辽金元碑之消息,以及罗振玉《三代吉金文存》、梁启超《饮冰室专集》和《圆明园》 (英文)出版消息等。
为扩大国人眼界,该刊不乏评介欧美日等国汉学家的著述文章或消息,如贺昌群之《支那学研究》及《欧洲人对于中国上古史的研究》 (瀛书脞语),内藤虎次郎撰、谢兴尧译《大英博物馆所藏太平天国史料考》,冯承钧译法国学者著《西突厥史料》《西域南海史地考证译》,以及周一良的《评冈崎文夫著〈魏晋南北朝通史〉》、朱潜译美国学者之《中国之地理底基础》等,对扩大国人眼界,了解外国学者的学术活动和研究动态,促进中外文化的传播与交流、研究与发展具有积极作用。
[1]陈东辉.二十世纪古文献学研究史刍议[J].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1(2):105-108.
[2]李秀云.《大公报》专题研究[M].北京:新华出版社,2007.
[3]任继愈.谈古籍整理的一些问题[N].光明日报,2003-09-11.
[4]王余光.20世纪中国文献学研究综论[J].图书情报工作,2002(11):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