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婧
散文诗研究
礼赞生活的诗意写作
孙 婧
总想为散文诗说点什么。在今天的文学领域,人们对散文诗的注意要少于其他艺术。然而,要推举出几位有分量的散文诗作家就更容易引起争论的危险了。
水清无鱼。
大家都这么说,于是就成了真理。水清一定无鱼?无人回答。
看,清水中的鱼。没有伪装的水草。没有隐蔽的洞穴。没有浑浊的水可以让生硬的手捣乱。
清水中的鱼,在阳光下光明磊落。
唱着自由的歌。欢快地转身,追逐。戏嬉。
水,明澈得让人心疼。水中的天,蓝得莫名恐惧。
鱼。幸福的鱼。
与干净的石为伴。青苔和浮萍是不离不弃的姐妹。
很多时候,鱼把自己变成活的石头,静静地伏在河底假寐。
有云飘来,倒映。鱼从云朵里跃出,调皮地笑。
笑风。笑雨。笑流言。笑蜚语。笑世人盲目的自信。
谁说水清无鱼?
水清有鱼,才是人生的另一重境地。
——天涯:《水清有鱼》
写这首诗的诗人叫天涯, 她以女性的温婉深情向我们讲述了一种美好向上的最普通的世俗生活, 而受到散文诗界的广泛关注。这个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末期的宁波女作家, 从80年代就开始写作小说和诗歌, 在《中国作家》《延安文学》《散文诗世界》《青年作家》等刊物上发表了大量作品。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 20多年间,写出了许多光芒剔透、充满激情和活力的诗篇,这种持续的不间断的创作,在文化向市场和资本献媚讨巧的当代,显得尤其的意味深长。
如果单单作为一位文学鉴赏者,我有足够的勇气和证据标举作家天涯的创作。在这之中,基于我对天涯散文诗的有限阅读,获知了她在表达个人经验时建立起了一个核心, 而这个核心就是一个和疾病抗争的女性作家对于生活的礼赞。在文学不断地被图像化,作家渐渐向商业化降服的今天,天涯还惟以诗歌,一直保持文学的自主和独立的状态,无关市场,无计版税,无视权利,她以坚韧、纯粹的文学精神和理想存在,守候着商业之外的清苦寂寥。著名文艺评论家谢有顺说:“诗人要为另一种人生、为更多的生活可能性,站出来作证。因此,面对诗歌,诗人们不仅是去写作,更是去发现,去生存,去信仰。”①我想,作家天涯做到了。
我们都知道也都承认,文学对于人思想的影响超过以往的任何一门艺术。女性作家写散文诗似乎并不难,因为她们天生就能为感性的情感宣泄找到途径,但要将散文诗写出理性和深度就显得不那么容易了。在当下的女散文诗作家群中,天涯对于生活是深有所感的,《蓝的情人》正是一部逐渐成熟的女性将理想充塞在生活之中的作品。
首先,它的思想力量是学理上的。她冲破了对传统散文诗的学术成见, 对情感、对人生、对现实作了新的美学解说和体味。像《月圆之夜的思绪》《我在黑暗中,等待那盏灯》《我是你前世的新娘》 等诗中的“风霜”、“苦难”总是能在爱和青春、梦幻的诗意中消解,突出的是一种坚定的与命运的抗争,强化了现实与理想的统一的美学。爱情是可见的联想,在《风从何处来》《蓝玫瑰》《野钓者》《海与舟》《花样年华》等诗歌中,我们意识到,天涯是表露一种岁月洗练的沉思,是将她对现实的关怀贯注到消逝的现实之中。无论哪一首诗歌,总是给人一种期望和对美好人生的探求。这是天涯给予读者的无可抗拒的理性的态度,这种意识和信心也是在当下浮躁的、众声喧哗的世界保持内心纯净的一个必要的心理条件。
抛弃文本解读的理论预设性,让我们在天涯看似随意的文学表述中分析其显现的意义。《锦书小语》是一首关于爱、伤痛与期待的优美诗歌。
在无数次的幻觉里,与你重逢。
饮一杯醉人的笑容,剪短寒夜漫长的飘带。
在你面前,我是一朵单纯的花。花蕊里有我积存千年温柔和明亮的坦荡。
我爱,我要颁发给你永久的居住证,在我心的城堡。
你是这块领地尊贵的国王。你看,有金色的阳光镀亮奔腾的河流,汲水的女子,头顶瓦罐走向梦的小屋,身后有无法掩盖的四季荣光
诗歌一方面是在追忆逝去的现实和青春,另一方面又在这种追忆中建立理想。就直观判断,这是一首写给梦中恋人的未曾寄出的情诗,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又是与流行概念上的情诗完全不同。它颠覆了思念的痛楚与逝去青春的尴尬,而是为了瞬间的灿烂而情愿孤独千年的执着和勇敢,是对青春梦想的不断复制再生产。忧伤是美的,因为它深深地植入了我们的理想。在天涯的诗里包含着对爱情与理想的热爱, 她总是力图使一种已经被掩盖和遮蔽的美好呈现出来,她总是在一种不完满的现实中建构希望来消解现实的缺憾。天涯曾说:“曾有人戏称我是个为爱而生的女子,我渴望爱情,但又一直游离于爱情之外,因为只有隔着距离凝望,才会有诗意的空白。”②二十年前,天涯曾出版了她的第一本散文诗集《无题的恋歌》,那是对爱纯粹的歌唱,当时的反响很好。面对当下的人们对爱越来越功利和现实,人到中年的天涯,对爱给出了与年轻人不同的理解,而无论是《无题的恋歌》还是《蓝的情人》,文本的差异之外,唯一不变的就是追求灵魂的相吸和精神的慰藉。在诗意的营造中,天涯给予了散文诗向上的禀赋和个性。
其次,天涯在对生活的礼赞中,用文本构筑了一个理想主义的诗意空间。在《蓝的情人》的话语生产中,天涯解构了生活的忧虑与不安,在文本之外建构了美好的令人向往的生活信念与理想。蓝是信念,是某种理想主义,确言之,是浮躁心灵渴望追寻的某种理想主义信仰。《蓝的情人》建构理想主义信仰时,隐含着一个当代诗人在和时间对抗,和自身对抗的坚韧和执着。
从黑夜到黎明,时间被一节节断裂、分离。
中间的空白,布满狂暴的雷电风雨。
在八千米的高空,做梦。
拥抱纯洁的爱情。打开风景旖旎的窗。
燃烧的彩霞,让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艳若桃花。
谁在说,等待,有时候会变成一种信仰?
心与心的相遇,有的人只要一秒,有的需寻找一生。
这是小说家虚构的情节吗?你的心,突然轻盈起来。
回首,昨天已在千里之外。
——《蓝的情人·序曲》
建构是《蓝的情人》浪漫主义诗学的范本,天涯始终不间断地进行自我和生活的对话,并体现在诗歌的内容意指上。对《蓝的情人》,始终无法绕开话语意识形态的阐释,看得出, 天涯的文字是优美的, 一方面,她表露出了挣扎在飘渺网里的忧虑,但不希望灵魂被撕裂,耳朵失聪的状态;另一方面,她又让敞开的无蔽的个体生活“把心腾空”,迎接生命的盛宴。她打破了个体中心主义的单一话语,将文学的边界扩大到生活之外,同时也照亮了那些被人遗忘的信仰和梦想,现实和理想在对比中更加体现了文学的力量和价值。
天涯的诗歌对世俗生活的描写给人温暖,尽管我们不能简单的说这是诗意唯一的模式,标准的样板,但她的创作代表了文学对日常生活中人性发掘与表达的一种特色或是倾向,而这种特色和倾向恰好与当前精神建构的诉求有契合之处,提供了创作实践的支撑,这样的文学创作给也我们提出了新的理论问题,即文学创作的灵魂问题。
天涯礼赞生活的诗意还来自于虚实相生的描写。对有的情绪的虚写,对有的景物的虚写,调动了读者以自己的生存体验去感受和想象。在第三辑《风光好》系列的《丹江口之旅》《梦游长白山》《九寨之旅》《遥望拉萨》《醉在春天的宁波》等,往往会使人联想起连绵起伏的群山和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天涯眼里,群山变成了风景,田野变成了情调,与心灵接触的自然被搬上了诗篇,发生出更深远的时空意义,使我们看到了一种向上延展的无法言说的表情。这些富有表情和姿态的地理景观在体味里凝聚,在爱情里摇曳,在岁月里沉思,她让静止的画面和流动的情感一争长短。
……空中有缕缕桑烟在无邪的眼眸间荡漾。酥油茶的浓香,牵绊过客匆匆的步履。喝一杯青稞酒,怀念一首古老的童谣,让冷漠的心灵渐渐温暖。渴望清凉的拉萨夜雨冲刷时间的尘埃,让明媚的阳光击退骨骼深处的寒意。
在遍植思念的高原,是谁在翻检初恋的记忆,从扉页到后记,模糊的笔迹里可曾有过刹那的心动?彼此相爱却又无缘相守,擦肩而过的背后是人生的无奈和惆怅……
——《遥望拉萨》
句中的景物描写是诗意盎然的,桑烟、酥油茶、青稞酒一直到那遥望的高原,所有的景物都是作者的主观视角去感受、体悟的结果,然后以她的这种女性的视角赋予了笔下景物生动的感情,让情和景在时空交融交汇,如此的描写,作品中比比皆是,它是景也是情。可以想见,在无邪的眼眸间荡漾的缕缕桑烟有多么美丽,多么让人流连忘返,桑烟在无声地溶解着人生的无奈与惆怅,天涯给予了自然博大宽厚的性格,明媚的阳光足以击退一切冷漠和寒意,给人生和生活灌注进了无限的诗意。她借清凉的拉萨夜雨以表达对纯真的爱情和美好人生的追寻,再现了女性情感细腻而又不落入漂浮表层的自然主义的描写,同时强化了景与情的诗意升华。诗中特定的情境往往使人联想起曾经的历史意象,生发出往事如烟,美好在前的人生感慨。几分明亮,几分温馨,流淌着诗意的华彩,构成了唯美和谐的艺术境界。
在当代,有才华的作家很多, 但有足够的勇气坚守文学的作家却并不多。天涯对文学的热爱使她具有了独特的话语和经验,姚园评价说:“你把文学视为一种信仰,笔尖流淌出来的东西,抑或才是纯粹的。”③
我知道,天涯的作品数量庞大,她不仅出版了散文诗集《无题的恋歌》《再见钟情》《只为你开花的树》, 还写了诗集《今生有约》,写了报告文学《新鄞州人》,写了短篇小说《栀子花开》,长篇小说《夜半残梦》《无色冷唇》《再爱》《陌上花》,写了散文随笔集《恣意天涯》等十五部作品,正是基于这样对于人生和生活的认识与思考,天涯成为多年来活跃高产的文学创作作家。她的由此岸直达彼岸的执着精神,触及到社会的方方面面,无论是风花雪月的歌吟,还是现实、人生问题,无不对人之为人的生存状态作了独特的洞察与描绘。而天涯在散文诗创作中的独特性,也正在于以这种创作态势将日常生活和理想、信仰的回归连接起来,她正在用文学的力量向世界敞开,向人生敞开,向理想敞开。天涯在《蓝的情人》里发出了这个呼声,我们相信,无论是现在和以后,都会得到回应。
如果说推举天涯的散文诗仅仅是作为我研究的一小部分,我们有理由相信,其他方面的研究还需要更加缜密的阅读与勘察,而我所做的,就是为接续的研究者提供一个可资参阅的学理框架和研究方向,以实现对天涯作品文本形态的透视。作为暂时的结论,我再次强调研究之于文本深度的有限性,我的意图不仅仅是阐释,更是特定的反思。
注:
① 谢有顺《乡愁、现实和精神成人——论新世纪诗歌》载《文艺争鸣》2008年第第6期。
②《与美国〈常青藤〉诗刊主编姚园的对话》载《蓝的情人》河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179页。
③《与美国〈常青藤〉诗刊主编姚园的对话》载《蓝的情人》河南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1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