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妮
原谅我一生不羁爱龙井
郑晓妮
自然风物可以给人陪伴和呼应。它时常为沉溺于静思的人作答,却从不压迫。它往往适当距离下释放温柔,却不用碰触。这些美好关系的提供几乎不会使人的心意落空,而这,恰恰是纤细、纠结、矛盾、复杂的人心所无法长久给予的。或许正因如此,易感多情的文人们都在草木泽露中寄托了诸多情思。
城市和人相同,都有自己的气质。想要点亮杭州浑然天成的优雅与贵气,主角非龙井茶莫属。我们暂且不去说它使人沉沦的香气,单和无数文人墨客之间的往事已经让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了。
北宋元丰二年(1079年),辨才和尚从上天竺退居龙井村寿圣院,在狮峰山麓开山种茶。算起来,他是“天下第一茶”的开山之祖。辨才不仅亲自种茶,还品茗颂经,以茶供佛,以茶敬客。许多文人学士和官宦,如苏轼、秦观、赵标等纷纷前去拜访,龙井寺因此盛名远播。在他与众多名流来往中,与苏轼的交情最为动人。
辩才退居龙井后仍需每日接应来客,不胜之苦,不得不立规约:待客不超三炷香,送客不过归隐桥。元祐四年(1089年),苏轼离开杭州16年后,又任杭州太守回到了杭州。苏轼的归来,让辩才十分欣喜,两人常相欢聚。两年后,苏轼被朝廷诏回任吏部尚书。离杭前,苏轼上山拜别辩才,畅谈至晚,逐留居寺圣院。次日,辩才热情相送,不觉过了归隐桥。左右随从提醒:“远公,过溪矣!”辩才这时发现自己破了送客不过溪的规矩,便停下脚步,笑道:“学生误我,学生误我!”苏轼也哈哈大笑:“我误远公矣,不过是戒律。远公今日死心活了,超凡人圣,又谁之功也。”两人相顾大笑,辩才说:“杜之美诗中说过,‘与子成二老,来往亦风流’。”后来,辩才在老龙井旁建亭,以兹纪念。后人称它为“过溪亭”,也称“二老亭”,并把辩才送苏东坡过溪经过的归隐桥,称之为“二老桥”。
苏轼与辩才塑像 摄/李萍
元代诗人虞集曾任元翰林直学士兼国子监祭酒,晚年寓居在杭州吴山北麓。此诗为其与同事邓文同游龙井品茶唱和之作。诗句详述了龙井有名茶,而且将龙井茶的采摘季节、品质特点以及品饮方法,都一一进行了解读。在他之前,龙井茶名还未曾在史料中出现,龙井最多只冠以寺或者泉名而已。此前辩才和尚与苏东坡的茶诗唱和中虽也提到茶,但此茶是否为龙井茶还尚有争议。可以说“龙井茶”之名第一次由来就是因为虞集的《次邓文原游龙井》诗:徘徊龙井上,云气起晴昼。澄公爱客至,取水挹幽窦。但见瓢中清,翠影落群岫。烹煎黄金芽,不取谷雨后。同来二三子,三咽不忍嗽。
虞集诗一出,明代吟咏龙井茶的诗文就多起来了。张岱在《西湖梦寻》中这样评价龙井:“南山上下有两龙井。上为老龙井,一泓寒碧,清冽异常,弃之丛薄间,无有过而问之者。其地产茶,遂为两山绝品。再上为天门,可通三竺。南为九溪,路通徐村,水出江干。其西为十八涧,路通月轮山,水出六和塔下。龙井本名延恩衍庆寺。唐乾祐二年,居民募缘改造为报国看经院。宋熙宁中,改寿圣院,东坡书额。绍兴三十一年,改广福院。淳祐六年,改龙井寺。元丰二年,辨才师自天竺归老于此,不复出,与苏子瞻、赵阅道友善。后人建三贤阁祀之,岁久寺圮。万历二十三年,司礼孙公重修,构亭轩,筑桥,锹浴龙池,创霖雨阁,焕然一新,游人骈集。”
明人孙一元也有《饮龙井》一首:“眼底闲云乱不开,偶随麋鹿入云来。平生于物元无取,消受山中茶一杯。”此后,龙井茶的声名益盛,其品质超过了唐时已产茶的天竺、灵隐。《西湖游览志》作者田汝成之子田艺蘅,他在《煮泉小品》中说:“今武林诸泉,惟龙泓入品,而茶亦惟龙泓山为最……其地产茶,为南北山绝品……宝云、香林、白云诸茶,皆未若龙泓之清馥隽永也,龙泓今称龙井,因其深也。”明人高濂在《四时幽赏录》也提到:“西湖之泉以虎跑为最,两山之茶,以龙井为佳。谷雨前采茶旋焙,时激虎跑泉烹享,香清味冽,凉沁诗脾。”
乾隆皇帝多次到江南游玩,他本人非常喜欢喝西湖龙井茶。因为他喜舞文弄墨,自然也留下大量关于西湖龙井的诗句,其中最经典的当属《坐龙井上烹茶偶成》:“龙井新茶龙井泉,一家风味称烹煎。寸芽出自烂石上,时节焙成谷雨前。何必凤团夸御茗,聊因雀舌润心莲。呼之欲出辩才在,笑我依然文字禅。” 这首茶诗是乾隆在杭州西子湖畔品味龙井茶时的即兴之作。当然,他和龙井茶的渊源远不至于此。最广为流传的故事版本是这样的:乾隆匆忙采下的一把狮峰龙井茶叶治好了太后的上火症状,茶叶由于清香扑鼻,被太后誉为“灵丹妙药”。乾隆因此龙心大悦,立即传旨下去,将杭州龙井狮峰山下胡公庙前那十八棵茶树封为御茶,每年采摘新茶,专门进贡太后。至此,龙井茶享誉寰宇。如今,这十八棵御茶仍吸引着众多文人雅士到此相聚,魅力仍不减当年。
清代茶人陆次之也曾赞叹:“龙井茶,真者甘香不冽,之淡然,似乎无味,饮过之后,觉有一种太和之气,弥沦齿颊之间,此无味之味,乃至味也。”果真内行人,寥寥数语即将龙井茶的精粹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