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史小冬
往来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禅意美学”
Existing between the Traditional and the Modern "Zen Aesthetics"
撰文:史小冬
去日本考察设计与传统工艺是我长期以来的一个向往,这个愿望源于一直以来对日本设计与艺术的关注。通过此次赴日考察,我深深地感受到在这个民族的艺术与设计的表达中,“民族”与“现代”的问题能够得到重视并获得平衡,由此形成了一种善于吸收外民族精华并将之融汇于本民族内核,以不断创造与创新的日本民族精神。
无论艺术、工艺亦或是设计,日本民族都善于吸收外民族优秀的技巧与样式,融入多种元素,加之自我消化,从而熔炼出一种新的日本式的艺术形式。日本艺人善于利用一种方言,将全球的理念与本土、区域性的色彩与品位混合在一起。当涉及到文化身份时,他们转身化为追求“无”的武士,视日本为一种吸收所有影响、中和所有混沌、独自挤在亚洲边缘的超级混血儿;他们更是乌托邦的公民,信奉一种无矫饰的未来,推崇有尊严的设计,传达忠诚、可靠与信任。他们甚至将日本的美学与禅意的生活方式视为西方世界的榜样,凭借它的谦逊、传统、摒弃过度消费去体验另外一种智慧与快乐。有意识地吸收“外来”表象与样式为“器”,凝炼“本民族”特质为“道”,“道内而器外”、“形神兼备”,日本的民族身份嵌入了日本设计的体内,也植根于日本设计的灵魂。
探访日本设计,这个民族的精心、精致、精妙缭绕于心,挥之不去;种种素朴的情境、情愫留在人脑海里的是一片静谧的画面、一杯淡香回甘的抹茶、一抹薄甜的糖渍橘瓣又或是一株草植,这是这个“简朴”的国度给予我们的雅致。
点动成线-线动成面-金属与水泥完美展现大师经典方式
细密盘丝的金属装饰盘
松与富士山——日本的木雕工艺
粗糙的水泥墙面因为轻微的凹凸呈现节奏感韵律
薄香沁脾的手工抹茶-令人至今回味
安藤忠雄的简单直接的表达 取天空色于建筑的表面
素朴的手工壁灯与朴拙的室内环境相得益彰
兵库县立美术馆的装饰大蛙 冲突 融合
直岛地中美术馆 拜读大师 ( 安藤忠雄 ) 之作
直岛地中美术馆 拜读大师 ( 安藤忠雄 ) 之作
读过日本建筑大师黑川纪章( Kisho Kurokawa )的《从新陈代谢到共生》一文,其中“部分与整体”的篇章令读者震撼,也喻示着日本的共生式哲学理念“历史与现在的共生、传统与新技术的共生、部分与整体的共生、自然与人的共生、不同文化的共生、艺术与科学的共生、以及地域性与普遍性的共生”。而“受容文化”正是“共生哲学观”的表达。日本以一种“非二元论”精神接受了来自亚洲甚至世界的多样性与民族性文化,并充分重视并将之消化,努力熔铸日本民族的新表达,锤炼自我风格、形成自我优势。正如日本武藏野大学的“EXFORMATION”项目也从另一方面说明了日本人对于“受容”之后的方式与态度——从世界范围获得的“INFORMATION”,“IN”对应“EX”,为的不是让事物变成已知,而是让熟悉的事物再次变成未知,简言之,将“获得”转化——熔铸——形成“自我”,这正对于日本受容文化很好的形容。日本的受容美学,是被当做一种以本疆域的位置去平衡世界的智慧来滋养的,他的存在是依靠三项因素的组合:亚洲边缘的位置、此处滋养的特殊文化感觉和现代化进程中的沉痛经历带来的一种能平静面对世界的姿态。
考察日本的木雕、竹艺、陶艺、漆艺,均可视作日本“受容文化”的例证,这些传统的古法技术兴起、发展、繁荣于中国;继承、消化、深化、传扬却在日本。当我们在日本本土看到这些在中国已经不容易看到的古法技艺被日本匠人与艺术家虔诚创作、付诸实践的时候,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当然,间或还有一些酸楚与遗憾,对中国传统技艺未完整地、彻底地传承而感到酸楚,对尚未探索出创新之路而感到惆怅。
外部的世界总将禅宗理解为严峻、教条、苛刻的,但其核心并不是把极度的节约和反唯物主义作为自己的最终目标,而是将它当作使自己清心寡欲的手段,实现启蒙和开悟。作为日本精神支柱的禅宗渗透生活与日常之物所呈现的是“雅致简朴”的美学,正与日本人追求的闲寂之美相一致。埃万斯的《简朴》一文,形容过日本设计,文中尽数日本禅意诗性对于日本民众生活、民族精神、民族文化的渗透。在日本,追求从形式到精神的“简朴”至少有300年左右的历史,自德川幕府时代开始,人们就生活在一个由统治阶级制定的禁奢法令中,甚至包括生活细节。几百年来的强制性的简朴与节约在国家精神中创造了一种奇怪的两分性——一种是可以理解的对于任何明显的消费、铺张和虚荣心的反感;另一种,是对于发展优秀的制造与材料,甚至是最最低端的日常手工制品的过度尊敬。恰恰是这种极致的尊敬,成就了日本近乎于苛刻的、节制感的美学表象。当代日本,物质生产已极大丰富,但传统的“简朴”精神与美学理念已然成为设计师心中的圣殿,并将之幻化为最富时代精神与民族情节的设计。“雅致的简朴”深意为“贫穷的体验”,其中的“雅致”并不是摒弃舒适或美学的愉悦,只是强调了在日常生活中常见材料的真实之美与对于最简单的细节的极大兴趣。日本之行所见,游弋在精琢小瓶中的金质樱花薄片、盛摆着半片鲷鱼鱼鳍肉的清澈汤盏、一支筷子的坡度设计、一片水雾中有温度的镜面控制出的那块清亮等等,不胜枚举却历历在目。
禅宗主张“物体不完整的形态和有残缺的状态”的意念,认为现实中不存在完美无缺的事物,即使有,也终不能长久而残缺,却常常会留给人一个无限遐想的空间。太过工整精致的器物,虽完美却毫无灵性,而看起来略有缺憾的器物,虽不完美却含有更为宽广的再造空间,蕴涵着勃勃生机。它们最典型的特征包括形状与形式上的审慎的“不完整性”,不规则的或明显随意的极简抽象主义的装饰,以及通过精妙的釉面及粗糙的抛光而实现对原始状态的还原呈现。禅意的“残缺之美”从兼田昌尚大师陶艺作品中呈现,先生的作品已转向复兴禅宗的中心原理——“闲寂”。古老的柴窑、散落的试窑小器、大量效法天然的作品都呈现了大师寄予通过“简单”、“诚恳”与永恒对话。作品大象无形,朴拙、简素,呈现器物的“原初之美”;大师的家同样给人以极简抽象主义的禅宗意境:素白的纸艺灯具、原始裸露的木质纹理、石头的颜色与泥土辉映,一样的“闲逸”、“灵动”,任何立刻用不上的东西都被隐藏起来或是排斥在家庭风景之外,柔和的色调使得未经装饰的自然材料静静地发光。这些都无不应和了大师极力追求未经雕琢的天然之姿,力求更接近生命的本真的艺术诉求,也正是日本民族 “轻圆融、喜残缺”审美取向的写照,更令人从中悟到传统的日式禅宗美学及禅宗哲学的坚韧性。
日本年轻设计师的成功作品折射出他们对于禅宗的理解与身体力行,同样呈现出“禅意诗性”的一面。青年设计师翘楚小林幹也(Mikaya Kobayashi)的作品深受禅宗的影响,以其严肃、分析性的方法排除过分的装饰,创造出鲜明的“简朴”风格,让人领略到一种静谧、清幽之美——一种精神和智慧上的美感。作品以小见大、平和亲近,展示出洗净铅华、返璞归真的简素自然色。相应地,小林的“简朴”风格根本不是“简单”,相反,它是深奥、博大的,是一种可感知的“日式简单”的文化,揭示着一种存在于禅式之“无”中心的,极其深刻、复杂而有意义的“有”。作品就是设计师本人的映射,简单、平和、富有成效的生活对比野心、个人欲望、贪婪以及虚荣,设计师将这些欲望逐渐转化为有形物质,呈现于世,形成氛围,而恰是欲望决定了文化的氛围。反观我国浮躁的文化现状,必先溯其根源。在粗线条欲望的土地上是无法生长精致作物的,更无法生成令世界羡慕的洗练。
日本考察之行,袅袅禅意贯穿始终。每时每刻都感受到禅宗文化已经深入到日本人的情感和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融入了日本的民族文化之中。不仅是艺术与设计禅意深远、表意无穷,整个日本民众的精神都与“书、茶、米”之诗意相契合。与“禅宗”、“禅意”相守,方得以如此谦和、礼让!
面对“本土”与“世界”,是保守 还是是迎合 ? “局限”与“机遇”同时并存,中国的艺术人要以足够健康的心态,去争取传统的再生。
小林干也的禅意设计:简约 安静 闲寂
史小冬
1980年出生,江苏师范大学美术学院讲师;中国美术学院染织与服装专业硕士;2014年,获全国设计“大师奖”产品组金奖、“融通并茂”高校设计作品展最高奖“学院奖”、第十二届全国美展进京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