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显云
(枣庄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枣庄 277160)
自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副名结构”逐渐成为一种非常普遍、流行、人们喜闻乐见的表达方式,如“很山东,相当绅士,太屌丝,挺现代,最款式”等,广泛的出现在媒体、杂志、文学作品中。从最初的被视作不规范的语言现象到后来慢慢步入大雅之堂,“副名结构”的研究也经历了几个阶段。很多学者从不同角度对该现象进行了研究,如将其看作修辞活用、名词转化为兼类词(桂诗春[1],1995;张伯江,方梅[2],1996),超常搭配、转类用法(邢福义[3],1997)及认知语用角度(刘正光,崔刚[4],2005)等。虽成果颇丰,却仍未能达成一致,分歧依然存在。在借鉴以往“副名结构”研究的基础之上,笔者仍有疑问:传统研究中的名词--指称意义--在“副名结构”中的认知功能到底是什么?在该结构中,名词的意义是怎样被解构地?进入“副名结构”的名词需要具备何种条件、遵循何种规范?基于此,本研究拟从认知的角度,运用构式压制、概念转喻等相关理论来进一步探讨、剖析“副名结构”。
Goldberg[5](1995)提出了“构式语法”概念,其核心观点是:句型层面的构式本身就携带意义,不受构成该句型的单个词汇的影响,论元结构变化应当由语法构式本身进行解释。与Goldberg有所不同,Langacker[6](2005)的“认知语法”重视语言使用,其主要精力是探究某一个构式内部成分或结构之间的关系。Langacker将构式定义为两个或多个符号结构的纵聚合关系,并将这种关系视作语法上的“配价关系”。这里的“配价”指的是语法单元的组合可能性,是一种概念组合。作为广义的构式语法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两位学者的理论阐述既有共性,也存在差异。本文将二者结合起来思考,探讨“副名结构”构式。
我们首先探讨“副名结构”与“副形结构”的关系。副词修饰形容词是常规语法现象。“形容词”是一个更为图示化的构式,“副形结构”是该构式的一个示例。“副名结构”是“副形结构”的一种延伸,延伸的基础并非隐喻而是转喻。转喻可以理解为“转变为另一种方式”。从这个角度看,“副名结构”仅仅是转变一种方式来表达由“副形结构”表征的内容。“副词”和“名词”的结合能够激活和强调某一个域或是更为详细的次域,也就是Langacker所说的“激活区”。构式的延伸可以分析为一种类型的范畴化,范畴化能够在两个层面上发生:范畴化通过示例和延伸来组织象征意义的单元和构式;象征单元的语音极和语义极都有其各自变体。“副名结构”延伸于“副形结构”的事实可以推断出:前者继承了后者的一些特征。继承性能够使我们掌握一个基本事实:两个构式在某些方面是一致地。“副名结构”与“副形结构”两个构式在语法功能上相同,能够表述物体的不同程度的属性。差别在于,在语用价值上,前者包含了更为详细的意义、更为形象。
“副名结构”中的名词体现的功能是什么呢?学者普遍认为:名词具有描述性语义成分或属性。认知语义学关于意义的百科知识视角能够为这个论断提供一个较好的解释。意义本质上属于百科知识化的论点涉及两个方面:其一,语义结构能够为大量结构性知识的解构提供可及性,即概念系统;其二,百科全书知识根植于人们的相互交流之中。根据百科知识观点,语义和语用之间、或者语言表述的核心意义与其社会文化意义之间没有差异。这一论断源自于认知语义学基于用法的视角,认为语言使用的语境支配了意义的构建。存储于大脑中的意义或百科知识是图示化地。例如,“女性”的概念意义指的是:人类两种性别中与男性相对的一种,女性体内有卵巢,能够产生卵细胞,能够生育子女。但是,“女性”的百科知识可以包含诸如“温柔、贤惠、善良的”、或是“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或是“柔弱的、力气小的”等特征。这时,语境的作用就显得不可或缺。“金妍儿,一个很女性、柔和的名字”,在本例语境中,很明显,“女性”表达的是“温柔的、文雅的”含义。名词有些属性是常规地,比如上例中的“女性”。但有些属性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形成地,如近一两年来在整个社会中非常流行的“屌丝、土豪、富二代”等。这就说明,百科知识是动态地,而非静态。意义的动态识解观为“副名结构”中名词意义的解构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同隐喻一样,在当今认知语言研究领域,学者们也将转喻看作是一种普遍存在的思维方式,主要涉及同一个域当中整体与部分或部分与部分之间的关系。源域和目标域能够得以联系的基础在于二者之间存在邻近性,源域能够为理解和结构目标域提供提供心理通道。在“副名结构”中,名词表征的是一个与其自身相关联的多个特征的集合,与Lakoff提出的理想化认知模型(ICM)及Fillmore的框架理论紧密结合。两种认知模型皆来自于人们日常生活体验,构成了“副名结构”中名词涉及的各种相关特征的框架,为我们认识和理解客观世界提供了一种简约的、理想化的途径。这就构成了识解“副名结构”的概念理据。传统的起到指称作用的名词能够进入“副名结构”、与程度副词搭配,并且人们能够解构其意义,主要原因是“范畴替代属性”的概念转喻在起作用,某一个范畴与其多个相关属性之间的邻近性是解构“副名结构”的认知理据。换言之,转喻的生成和理解与理想化认知模型息息相关,范畴特性ICM指的就是某一特定范畴与其相关特性之间存在转喻关系。看例句:
来一大火锅,姚明!绝对天安门城墙!
“天安门城墙”作为专有名词,具有很高的社会认可度,其高大、坚固、宏伟等特性为人们所熟知。作为某一特定名词性范畴,用来专指与其相关的多种范畴属性,概念转喻“范畴替代属性”发生了作用。同时,“具体专指一般”的概念转喻也参与其中,名词的意义转化为该名词所指称的“天安门城墙”的类属性特征,用个别专指类别。这样,“副名结构”中名词指称的人或事物的某些特性得以凸显,激活了相应的ICM或框架,事物的特征因而得以识解。
“副名结构”的构式义是“名词的某个或某些属性达到了很高程度”,是对凸显的属性展开主观量度的过程。这个结果是如何实现的呢?很明显,“副形结构”中的形容词是能够实现被主观量度、被程度化地,如“快”的特征是存在程度差别地,我们可以说“非常快、很快、挺快、快、挺慢、很慢”等,所有这些特征构成了一个连续统,“快”只是其中一个节点。而名词,在原型意义上指称的是客观世界中存在的人或事物,其指称功能是不可以被主观量度地。因此,在语义上与“副名结构”构式义是不兼容的。那么,是什么操作参与其中、使“副名结构”看起来合理呢?是压制。根据构式理论,压制能够有效的解决存在于词汇项目和一些特殊构式之间的冲突。通过压制,构式义战胜了词汇义,名词的属性或特征意义就被凸显了。这个过程遵循了Michaelis[7](2004)所提出的“凌驾原则”,用来解释在构式语法中由于压制而产生的类型转移现象。在压制作用下,名词的指称功能逐步消失,而作为类型的特征意义得以凸显。这是因为名词具有丰富的内涵意义。在语义上,内涵义具有被主观量度的特征。这样,“副名结构”中的名词就发挥了形容词描述属性或特征的功能,进而实现了构式义压制词汇义的过程。最终,名词通常具有的指称功能就实现了向形容词描述性功能的游移。比如,“骑士”的标志概念指的是一种特定成员:中世纪拥有高贵军事头衔的士兵。而作为一种类型概念,“骑士”还有诸如“优雅、勇敢、威武”等属性。因此,在“他很骑士地让受伤的女孩坐在马背上”中,“很骑士”的意思是“绅士地、彬彬有礼地”。“骑士”这一词语的原型意义被“副名结构”构式意义压制了。
当限制性条件施加影响于述词论元且限制性条件被违反时,转喻就和压制联系在一起,转喻方案就作为压制得以生成的方式。转喻是“副名结构”在识解和转喻视角化微观层面操作上的认知动机,充当了进入某一个域特定方面的入径点,为目标概念提供通道。Langacker认为,从本质上讲,转喻是一种参照点现象,解构“副名结构”可以做如下推理:将名词视作参照点,结合名词与形容词两种范畴之间的内在联系,为激活与名词紧密相关的各种属性提供心理可及性,从而使得“副名结构”中指称事物的名词与心理表征的具有形容词性质的描述性特征形成一种转喻关系,这种转喻关系使“副名结构”的认知解读得以实现。根据Croft&Cruse[8](2004)观点,在某一个域内,目标的达成通常都是域突显的结果,依赖于意义的百科全书式的视角。在“副名结构”中,“N”为名词的特征意义提供通道。语言使用者通过突显某一个特征、存在于名词域矩形方阵中的某一个域,来建立预期的解读。在“这个女子并非等闲之辈,瓜子脸,一副吊梢眉,十分狐狸”中,“狐狸”突显了其妖媚、极具诱惑力的特征。在此过程中,概念转喻“范畴/实体代特征”、“部分代整体”充当了主要的心里策略。
在“副名结构”中,程度副词主要表述了“程度”的意义,这也是构式意义的一部分。“副名结构”中由副词产生的“程度”意义要求与该构式相容的名词在属性上具有可分等级性。因此,进入该构式的名词要具有常规意义和特征意义,一些常规意义应突显。这样,名词的属性中就具有了程度性。这也恰好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很难接受像“十分砖块”和“太板凳”之类的结构。尽管“砖块”和“板凳”也有常规意义,却很难找到其突显的属性。基于以上分析,“副名结构”中“副词”和“名词”的关系是依赖于整个构式地,不存在修饰关系。这也正是为什么邢福义[3](1997)认为:“很X”是一个功能等同于形容词的槽孔。笔者的观点是:在“副名结构”中,名词被“副形结构”中的形容词重新范畴化了,格式为:[Noun/ENTITY——ATTRIBUTE][Adj/ENTITY——ATTRIBUTE]。
进入“副名结构”中的名词主要划分为三类:专有名词,具体名词和抽象名词。名词进入该构式需要具备三个条件:1)在常规属性意义或社会、文化意义上,该名词应当更为丰富;2)由该名词所标明的一个或多个常规意义必须要凸显;3)很难找到一个来描述由该名词所指示的实体属性的形容词。条件1强调两点:名词的属性意义一定要丰富;名词的社会或文化意义也能够使它合格地进入“副名结构”的条件。上述三类进入该构式的名词的顺序依次为:抽象名词,具体名次,专有名词。条件2暗示:名词,除了常规意义,一个或多个属性的凸显才是关键点。另外,强调“副名结构”的语用价值。人们能够采纳“副名结构”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在现代汉语中,没有一个形容词能够非常精确的描述一个名词所指称的实体的所有属性。
专有名词通常指的是某一个人或地点的名字,或是实体、人的范畴名称,如“茅盾”、“山东”、“种族主义”等。每一个专有名词都有具体的所指意义。因此,对于专有名词而言,要进入“副名结构”有些难度。但是,专有名词所指示的人或实体拥有其社会或文化属性。比如,“孔繁森”最显著的特点是“扎根艰苦地区、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谋福利”,能够进入“副名结构”,如“教育局长的做法很好,很孔繁森,主动要到山区工作”。
在具体名词中,根据实体所共享的某些共同属性,人们通常将物质世界进行范畴化。这样,某一个实体范畴的属性是可以凸显地,如“瘪三”、“乡下人”、“愤青”、“阿飞”、“红卫兵”等,都属于某一个特定类型的、范畴化了的群体。人们倾向于用熟悉的物体来理解不熟悉的东西,这也构成了隐喻或转喻的基础。泡沫经济”就是利用了气泡、泡沫的属性来理解经济发展中存在的通货膨胀现象,如“楼市太泡沫”。
抽象名词指称的实体其属性是独特地,也就很自然的能够得以凸显。此类名词由于过于抽象,人们很难找到精确的形容词来修饰它们的属性,从而不得不使用名词本身来激活对于这些抽象实体的识解,以便掌握它们的属性。基于此,抽象名词是能够轻松进入“副名结构”地。在汉语词典里,很多抽象名词已被范畴化形容词,如“时运、个性、传统、小农意识、后现代”等等。
本研究从认知的角度,首先探讨了“副名结构”的涵义,重点探究了名词在“副名结构”中的功能,从传统上指称实体转化为描述事物性状,功能发生游移。在此过程中,“范畴转指属性”的概念转喻发挥了重要作用。在“副名结构”中,名词之所以能够进行转喻操作,其内在动因是由于语义压制在起作用。“副名结构”的构式义对出现在该结构中的名词词汇义进行压制,从而使得名词的相关属性被凸显,最终使构式的内涵义得以识解。这时,“副名结构”中的名词为解构与名词所指代的人或事物的相应特征提供心理可及性。概念转喻是“副名结构”中语义压制得以实现的途径,二者相互印证。作为一种越来越普遍的非常规搭配现象,“副名结构”也可以看作是一种语言创新,进入该构式的名词丰富的内涵义、拥有的多种相关属性或特征是程度副词与名词得以搭配的概念基础和认知理据。
[1]桂诗春.从“这个地方很郊区”谈起[J].语言文字应用,1995,(3).
[2]张伯江,方梅.汉语功能语法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
[3]邢福义.“很淑女”之类说法语言文化背景的思考[J].语言研究,1997,(2).
[4]刘正光,崔刚.非范畴化与”副词+名词”结构[J].外国语,2005,(2).
[5]Goldberg, A. Constructions: A Construction Grammar Approach to Argument Structure. Chicago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5.
[6]Langacker, R. Integration, grammaticization, and constructional meaning[A]. In M. Fried(eds.). Grammatical Constructions : Back to the Roots[C] .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 2005.
[7]Michaelis, L. A. Type Shifting in Construction Grammar: An Integrated Approach to Aspectual Coercion. Cognitive Linguistics, 2004, 15: 1-67.
[8]Croft, W. & Cruse, D. A. Cognitive Linguistic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