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建设要有哲学思想——访中南大学校长张尧学院士(续)

夏有为

(《实验室研究与探索》编辑部，上海 200030)

5 实验室建设要有哲学思想

夏：实验室是学生做实验的基地，是大学不可缺少的。实验室应如何加强建设呢？

张：实验室是大学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但是用机械的办法去建设实验室也是不科学的。而是要随着技术的变化、时代的发展而发展，不能简单地采用估计面积去评估一个学校，或者用多少台仪器设备去评估一所学校。我觉得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哲学思想，就是要研究怎么样引导学生去多动手，或怎么样让学生动手的激情发挥出来，这种思想不只是管理者要有，更重要的是我们实验人员、实验老师，以及我们的学生都要有这种思想。

比如说幼儿园，我们国家的幼儿园和我在西方国家看到的幼儿园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的幼儿园让孩子们坐在那里学1+1=2，就是幼儿园在学小学的东西；可是西方国家的幼儿园，它一天到晚就是鼓励孩子去玩沙子，去把水龙头打开打水仗，去地里刨红薯，或者到外面去捡石头。它就是一种动手，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实验，通过沙子、通过水，可以把一些东西凝固起来，自然而然孩子们脑子里从小就知道动手，这是一种人的天然禀性，你只要设法去发挥、挖掘。

在实验室建设中要有一种哲学思想，创造一个环境，能够让人的自然本能得到发挥。在人猿的时候人的本能不是看书的，他是要去打猎，要去抓东西，要动、要有行为才能够生存。而学习看书是在行为的基础上进行的，我们现在相反地把行为给局限掉、给掐掉了，只让他去读书，这就限制了人的本性，限制了人的发展。所以并不在于要去建多大的实验室，一定要有多少规模。我们往往一搞就是讲生均多少面积，不应该是这样！

我认为这是一种哲学思想的变化，就是你怎么样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学生们动起来。而你要让他们动起来的核心是要他喜欢，你让他喜欢的核心是这个东西和他脑子里想的一致。这个不是多少面积，多少设备能办到的，是你怎么样引导他，是你怎么样给出他愿意干的事，我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夏：张校长，这个观念非常重要，就是首先要加强建设实验室的理念，不是光看数字，而是创造实验室的环境，引导学生、引导教师在那里创新。

张：对，不是强调你有多少平米。所以科研活动一定要和本科生的培养相结合，你要让导师在科研活动中带着他们一起干。他有兴趣，觉得这个事情有意思，就引导他去做。所以根本问题不是去建很多教学实验室，而是要在教学实验中把验证性实验大大减少，让他自主去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实验，需要什么仪器设备自己去借，学校可以借给他，或者可以让他自己制作一些仪器设备，做仪器设备本身也是一种实验，这样学生感觉到很有意思，然后你再帮助帮助他。为什么那些机器人大赛、智能计算机大赛、智能汽车大赛能吸引学生？因为学生感兴趣！创造环境，激发兴趣，这才是最重要的(图7～图9)。

夏：我们的实验室管理也应该这样，充分发挥实验室的功能，为培养学生和教师搞科研创造良好条件，二

图7 大学生临床技能竞赛总决赛中获特等奖

图8 大学生工程训练综合能力竞赛中获全国一等奖

图9 全国大学生化工设计竞赛中获一等奖

者结合起来，这点确实很重要，这个观念非常好。

张：在我们的大学里面，这种结合在向好的方向走，但是还非常松散，就是科研是科研，教学是教学。

夏：现在科研实验室应该说条件很不错了，因为各方面渠道很多，钱很多，设备也很好，所以刚才张校长讲的是一个观念问题。是实验室管理的理念问题，是哲学问题。我们从人的行为来创造这种条件，那么实验室的功能就会充分发挥了。

张：这是因为人的行为本身就是爱动的，但是我们从幼儿园开始主要的就在教大家读书，小学读书，中学读书，高中读书，最后大学还在读书，把人的行为给限制住了，所以我们的学生基本不太爱动。

夏：您前面讲的学生要参加科学实验，要增加创新性实验，各方面都要创造这种环境，特别是实验室，就是让学生有多动的机会。

张：对，大学必须要重新补这一课，把我们的学生从读书、读死书纠正过来，书本不是唯一的，分数不是最重要的。

6 实验队伍建设要从体制上解决

夏：实验室应该为培养创新人才服务，因此实验室本身建设和管理水平要提高，不是说把仪器管好就完了，而是要求我们实验室人员要做大量工作，创造良好的环境引导学生和教师到你那里去。这里有一个问题，就是实验技术人员长期存在的地位不高、待遇不高问题，而且队伍青黄不接、不稳定，问题较多。对此，张校长怎么看？

张：我认为这个问题主要是对实验的认识、对实验的理解所带来的。因为无论是从管理者，还是从实验人员本身来看，他们都是人为地被隔离开来，没有把它跟教学科研看成一个有机的整体。现在从职称的评审、工资、管理，都是按照教学人员、科研人员、实验人员划分，这种分类本身就有问题。除了大型仪器需要会操作的专门的高级技师等极少数人员之外，其他所有的实验都应该是教学科研实验一体化。即使是正教授，他本身就应是既能够做好的实验，又能够做好的教学，还能够做好的科研。就不存在实验员或高级实验师这种分类的问题，这种分类本身就是缺乏哲学思想造成的。

因为从1977～1978年划分课程体系开始，我们就人为地采用计划经济的方法把实践与理论分割开来。计划经济的痕迹在高等教育中有非常重的影响，而且很难去掉，高等教育是计划经济最后最顽固的堡垒。为什么教师尽管越来越多接触社会但还是最少风险？因为他工资上一直没受到冲击，饭碗没受到冲击。他一方面有较多收入，同时工作也很稳定，危机感从来不是非常强烈。其他行业则不同，比如说工厂工人，或者在哪个企业的从业人员，搞不好明天破产了他就没饭碗了。所以我们国家有些民营企业家一直是在生死线上搏斗，所以他有很强的危机感，要考虑怎样去适应市场，怎样去适应社会。

可是高等教育一直是计划经济的体制保留下来的，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还在评高级实验师，还在讲实验师的待遇不高、地位不高，还在讲要怎样多进一些人，多给些编制。进一个人给一个编制，一定要管到他60岁，实验室编制也是这样。你只要进了一个实验人员，他一定60岁以前不退休，他一定是实验人员，不能去做教授，也不能去做研究员。为什么还要进这么多实验人员？有一些大型仪器设备必须要进人，你可以给他高一点待遇，但是对大学里普遍存在的一支实验员队伍，这个事情就比较难办了。

夏：张校长的意思是否应该从职称的设置上面，人事制度上进行改革。

张：是的，要重新在人事制度、体制方面进行全面改革。不仅仅是增加人，也不仅仅是提高现有实验人员的地位，而是要重新系统地哲学地考虑实验问题，考虑实验在整个大学的地位。在高等学校，一个教授，如果他不会做实验，他就不配当教授，可是我们现在评聘教授的机制，主要是靠他写几篇论文，靠他的理论知识，所以有时他的实践和理论处于剥离状态。如果他实验做得很好，他的论文也写得很好，然后他的学生都是在实验室统一带出来的，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教授。

在实验室里，如果我们的验证性实验很少，如果我们的学生实施自主创新、自我掌控、自己管理，如果把实验设备的管理，把实验室变成像图书馆那样，只是负责设备的借出和回收，让学生可以自己去做一些创新性实验，一般实验室管理人员就可以减少了，主要的就是导师在那里指导。当然，实验室又不等同于图书馆，他的仪器设备需要专门的技术人员进行维护和功能开发，还需要针对人才培养和科研的需要进行一些实验仪器设备的研发自制和技术革新，这一部分人是不能缺少的。

如果在进行科研实验时，把科研和教学结合起来进行创新，那你的学生就早早地进入实验室进行科研了。科研实验室的教授或者副教授、讲师，你当然必须会做实验。这样大学就会大大地减少一般实验员队伍，而且也就不再存在实验人员地位低的问题，我们的实验员如果仅仅是分析仪器测试中心或者大型仪器设备管理中心的人员，那是专职技术人员，再适当加上一些管理和维护人员就足够了，可以给他们高的待遇。

现在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大家讲待遇不高，在大学不受重视。因为还有一批老人队伍，由于历史原因，长期的体制造成他们大部分人不能去独立讲课，独立承担科研任务，而且也没有博士学位，所以就出现了这种不合理状况。这是一个改革的瓶颈，必须从体制上解决，要认识到这个问题，在今后的实验人员队伍建设中，要加大教学科研人员对实验的重视，让他们自己亲自去动手，教学科研人员一定要会动手，而不是别人替你动手，这样就可以减少这块独立从事实验工作的人员编制。除了大型仪器，一般的仪器测试应该自己做，学生跟你一起做。对一些大型仪器由学校统一派专人管理，也就不存在受不受尊重、地位低不低的问题，这是今后的理想化状态。

夏：目前已有不少学校采取措施来提高实验人员的地位和待遇。看来这个问题的彻底解决，比较复杂，有待时日。感谢张校长在百忙中接受采访，祝中南大学实验室工作再攀新高峰！

(本文经张尧学院士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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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尧学(1956-)，男，湖南澧县人，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务院信息化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委员、《电子学报》中英文版副主编、中国电子学会常务理事、解放军总装备部军用计算机及软件专业组成员专家，兼任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曾任国家科技重大专项第一专项(核高基)专职技术责任人，亚洲开放大学协会理事长，中国计算机用户协会副理事长，教育部科技司副司长、司长，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司长、学位管理与研究生司司长、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办公室主任、985工程办公室主任、211工程建设办公室主任等学术和行政职务，是国内外10多个学术期刊的编委。

主要研究方向为计算机网络和透明计算/云计算。1995年主持研制成功国内首台网络路由器，并推动了该产品的产业化。率先在国际上开展主动服务和透明计算领域的研究，提出了在时空上扩展冯诺依曼结构、把信息存储、运算和管理分开的透明计算理论与方法，并研究成功了基于该理论的内核分布式操作系统和无操作系统的透明计算终端，广泛用于我国军事、商务、教育和管理等领域，受到了国内外学术界的重视，被国外同行认为是“先于云计算，并包含了云计算”的原创性学术成果，并正向服务手机、云手机等移动互联网、家庭网等领域扩展。在网络基础理论方面提出了被美国同行称为“Zhang’s method”的交互式协议综合法，推动了网络基础理论的发展和进步。以第一获奖人获国家技术发明二等奖1项、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获IEEE AINA07最佳论文奖，何梁何利科技进步奖，美国IET教育基金会教育领先奖，以及亚洲开放大学联合会功勋服务奖等奖项。撰写中英文专著和教材8部，其中《计算机操作系统教程》已销售100余万册，成为国内计算机领域的主要教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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