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敏洁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中国现当代文学,江苏 南京 210097)
新时期江苏儿童小说中的乡土儿童形象分析
——以曹文轩、金曾豪、黄蓓佳为例
陆敏洁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中国现当代文学,江苏 南京 210097)
新时期江苏儿童小说有了卓越的成就,在中国儿童文学中构起了一条独特的儿童形象长廊。本文以曹文轩、金曾豪、黄蓓佳三位重要的儿童文学作家的作品为例,运用玛利亚·尼古拉耶娃《儿童文学中的人物修辞》的理论和文本细读的方法,分析新时期江苏儿童小说对乡土儿童形象的塑造。
新时期 江苏儿童小说 乡土儿童形象
乡土儿童形象在新时期江苏众多的儿童小说作品中可谓并不少见,本文择取三位重要作家的作品来谈,主要包括曹文轩带有其自身童年经历的儿童小说中的苏北儿童形象、金曾豪儿童小说中的江南少年形象,还有黄蓓佳的一部分以江南水乡为背景的儿童小说中的儿童形象,并分析这三位作家笔下乡土儿童的异同,以此观照新时期江苏儿童小说中的乡土儿童形象在文学史上的价值与意义。
曹文轩生于盐城,二十岁之前的岁月都是在盐城里下河地区度过,那里至今仍生活着他的亲人和儿时的伙伴。《草房子》(1997)《红瓦》(1998)《细米》(2003)《青铜葵花》(2005)等长篇小说以及《甜橙树》(2002)等中短篇小说集塑造了一组苏北乡土儿童的群像:《草房子》中的桑桑、秃鹤、杜小康、纸月、细马,《红瓦》中的林冰、马水清、谢百三、姚三船、刘汉林、傅绍全、乔桉、赵一亮、秋、丁玫、陶卉、夏莲香……桑桑、林冰、细米更多承载了作者自己的影子,而陪伴他们一起长大的少年少女,使得这组群像更斑斓多彩。在这里,我们选取一组相似的人物来对比分析:杜小康与赵一亮,从中可以看出曹文轩在其中有意传达的儿童观。
杜小康和赵一亮的家庭都是从富裕而至破落,两人表面上很相似,但内里却从一开始就显出不一样的气质。面对变故,前者很快从被动转为主动,积极地面对;而后者则始终被命运扣着,消极地面对,最终结局让人难过。两人生活的背景都是六十年代的油麻地,杜小康是油麻地小学,而赵一亮是油麻地中学。两人的家庭背景都相似,杜小康家开着杂货铺,家底厚实,是油麻地的首富;赵一亮家开着染坊,家境殷实,且这种殷实是“新颖的、有活力的、不住增长着的”。两人都有“对手”:杜小康的对手是小说的主人公,即校长的儿子桑桑,是金钱和地位的较量;赵一亮的对手则有两个,一是小说主人公林冰,两人之间是胡琴的较量,二是理发店老板许一龙。两人的命运都因一些事件而发生转折:杜小康家货船倾覆,从此破产,债台高筑,父亲重病,由此杜小康辍学在家,因想念学校而偷课本,之后为生计而放鸭,鸭子被扣,最后,杜小康到校门口卖小商品;赵一亮由于家庭成分没能推荐上高中,由于之前得罪许一龙而没能进镇宣传队,一双白净的拉胡琴的手从此成黑色,之后婚娶又因许一龙而受挫,染坊突然着火因而破产,为生计偷木头而被抓进公安局。两人的外在形象因遭遇的事件而渐渐变化:“杜小康往油麻地孩子群里一站,就能很清楚地与油麻地的孩子们区别开来,像一簸箕黑芝麻中的一粒富有光泽的白芝麻。”“杜小康总能做成许多其他孩子想做、但做不成的事情。”“面容清瘦,但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并透出一种油麻地的任何一个孩子都不可能有的早熟之神。”赵一亮则是“自信、自负、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样子”,“赵一亮越来越比我大了,大了许多(其实才大我一岁),并且离我越来越远了。”“与我相比,他似乎一下子比我年长了六七岁。我们见面时,他总是很少说话,越来越像一个木讷的庄稼人。”小说通过“转折”的情节、与“对手”的一来一往的较量、人物的形神变化,来丰满人物形象。在关于这两个人物的片段中,整本小说的主人公作为次要人物的陪衬,桑桑、林冰的细腻感受的描写,以及他们的眼光所观察到的杜小康、赵一亮的经历与变化,都促进了读者对人物的认识。杜小康和赵一亮是两个不同的苏北少年,前者单纯、刻苦、乐观且坚定,后者意气、软弱、逆来顺受且卑微。同样都因挫折而早熟,前者的目光中是坚定与明亮,而后者则是沧桑与疲惫。这其实也与曹文轩所提出的“重塑民族精神”的口号相合,杜小康是作者所期许的新时期的少年,“坚韧的、精明的、雄辩的”,“开朗的、充满生气的、强悍的、浑身透着灵气和英气的”[1],传达出坚定的力量,曹文轩其他小说中的许多儿童形象都有这样的特点,诸如桑桑、明子、青铜、葵花、根鸟……而矛盾之处在于赵一亮这个人物流露出作者的悲哀,这份人生的沉重加之于儿童读者未免有些不相宜。
金曾豪是常熟人,又出身于中医世家,其少年小说中的儿童形象比之曹文轩,一股伴着儒雅的江南水乡之气息扑鼻而来。《秘方,秘方,秘方》(1989)《书香门第》(1994)《青春口哨》(1994)《七月豪雨》(1998)以及短篇小说集《小巷木屐声》(1986)等塑造了深受丰富江南文化晕染的江南少年群像。
“江南这个特定的、有着丰富文化底蕴的地域文化场,赋予了金曾豪的少年小说深厚的民间情感和浓郁的地域风情。他以江南少年为主角,塑造了水乡少年群像,江南地区少年的思想、心理、行为,江南文化对于该地区少年潜能的开发及少年道德形成的影响,都在作品中得到了生动鲜活的表现。”[2]这些少年生活的场域即是“水乡小镇的茶馆、临水而立的河廊、石板铺砌的街道、古老的石拱桥、诗意朦胧的渡口……”深浸在这些事物里的是积攒了千百年的文化,这些文化化成衣食住行,滋养着生活在这里的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又通过长辈传递给下一辈。《秘方,秘方,秘方》中的阿亮在求索“秘方”的过程中,与郭蛇医、方老先生相识,体验了许多不平凡的经历后,如一颗柿子,由青变红,逐渐成长;《青春口哨》中的鞠天平带着成长环境所赋予他的书香博雅的气质,既能独善其身,更有志兼济天下,他和桑堤、康儿一起去保卫“舅舅”这条大堤;《小巷木屐声》中穿着木屐的阿芒待朋友真诚而又重情重义;《绝招》中马丁在一连串的宣传活动中,逐渐明白“指画”并不是他的绝招,只是滑稽可笑的表演罢了,心情从兴奋带来的“晕眩”与“飘”到“空落”再到醒悟、感动与心酸,终于明白“根”是什么,自己真正的“绝招”是什么……文本中,总是有儒雅或善良的长者指引少年的成长,如《秘方,秘方,秘方》中的老中医方荫时,《书香门第》中的老中医“爷爷”,《青春口哨》中鞠天平的父母,《绝招》中的“烹饪高手”爷爷,《石头里的哥哥》中的家立爷爷古先生,《有一个小阁楼》中的“三娘”,《芦花公公》中的卖蒲鞋的“芦花公公”,《七月豪雨》中主人公西宁的“小舅舅”,还有《迷人的追捕》中“我”的小舅舅……通过对成长环境、除了主人公(即少年们)以外的其他人物的刻画,烘托出这些少年的人物特点,即背后丰富的文化土壤。
同样是乡土的水乡少年,黄蓓佳早期的一些儿童小说,如小说集《小船,小船》(1981)《芦花飘飞的时候》(1982)等,其中的儿童形象相较于曹文轩、金曾豪,更多一种女性的温柔气息,情感细腻丰富,如《小船,小船》中的芦芦,《雪·太阳·村庄》中的冬生,《芦花飘飞的时候》中的小狗子……
在《小船,小船》中,较多的是芦芦的引用独白。“引用独白是指对人物内心话语的直接表述,它既可以有附加语(如‘他想’、‘她纳闷’),也可以没有附加语……引用独白离不开语言,它所表达的不是潜意识,而是内在语言和无声语。”[3]在刘老师溺水去世之后,芦芦本以为再也不会有小船来接他去上学了,可是“芦苇忽然动起来了”,芦芦马上在心里惊叫了一声:“小船!”芦芦心里喊出的两个字,与上文写芦芦因为刘老师去世而伤心万分形成照应,芦芦还未从这个事故中恢复,心里还在盼望着刘老师的出现,而这又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所以当小船慢慢从芦苇中出来时,芦芦首先是激动万分,但紧接着,“哦,不是刘老师。刘老师不会来了。这辈子也看不见她了。”芦芦的心情马上变得失落。之后,小船上跳下一个姑娘,芦芦仅仅看了一眼,“他心里很不高兴:为什么要划刘老师的小船?刘老师用过的东西,凭什么给你用?”芦芦的小心思就这么活灵活现地展现了出来,符合三年级儿童的心理。再接着,这个新老师介绍了自己,这时候出现了一段作者的“不一致性心理叙述”:“也姓刘?为什么也要姓刘呢?不管怎么说,刘老师是死了,她不会再驮着芦芦上小船了。多好的刘老师啊!”“心理叙述是间接的,是与人物意识有关的叙述者的话语……在不一致性心理叙述中,叙述者远离他所描写的心理。他可以评论,可以使用超出儿童人物语言能力范围的抽象的、分析性的词汇等。在一致性心理叙述中,叙述者的思想与人物的思想融为一体,叙述者的认识与人物的自我认识是一致的。”[4]由于这段文字中出现了第三人称的“芦芦”,视角发生转换,故而可以判断这是作者走进芦芦心灵深处后所感受到的芦芦此时所想。接着,小玲老师又说了句话,芦芦跟随的反应还是心理活动,“怎么,她也要摇小船接他上学?她……这个高高大大的小玲老师?不,她跟刘老师不像,一点点也不像。可是,她说了,她要接她上学,真的。”这儿芦芦先是惊讶,之后是他的心理思维过程,注意力慢慢从刘老师身上转移到这个小玲老师身上。再接着,小玲老师问了芦芦关于“跛”的敏感话题,作者的心理叙述又出现了:“瞧她说得多自在!一口一个‘跛’,一口一个‘病’,芦芦真受不了。刘老师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她总是那么细心地替芦芦考虑一切,从来不肯让芦芦受一点委屈。唉,刘老师你可知道芦芦想你吗?”芦芦将小玲老师和刘老师对比,于是越发怀念刘老师,那段与刘老师的情意,再也割不断了。这是芦芦和小玲老师的第一次见面,整个过程中,小玲老师出现一个动作或是一句话,芦芦就以心理活动来回应,或是作者的心理叙述来回应,没有一句是芦芦发出声音的言语,都是“内在语言和无声语”。通过这样的记叙,芦芦的人物形象得以清晰显现,这是一个内心敏感细腻、重情重义的孩子,他心里除了“跛”的阴影外,还有可亲可爱的刘老师去世的阴影。而之后小玲老师要做的,正是要让芦芦走出这两块阴影。之后的整个故事,基本都是小玲老师的动作或是言语,而芦芦也仍旧都是心理活动,很少直接说出口的话语,在一步步的心理变化和波动之后,“芦芦渐渐喜欢上了小玲老师”。后来,在小玲老师的努力下,芦芦村里设立了学校,村里的孩子们就再也不用坐船上学了。这时,小说最动人的情节才出现,原来刘老师是小玲老师的亲姐姐!整篇《小船,小船》中,作者通过描写芦芦的心理活动,通过芦芦的内心独白,还有作者的心理叙述,塑造了这个水乡跛足儿童的形象。大篇幅的心理的文字,背后是作者身为女性作家特有的温柔的感触和细腻的捕捉。这比之曹文轩的唯美叙述和波动情节,比之金曾豪的地域文化与古典文化情怀,黄蓓佳笔下的乡土儿童是温柔动人的。
曹文轩笔下的苏北少年形象有着面对苦难的坚韧与不屈,传达着作者儿童文学重塑民族精神的儿童观;金曾豪笔下的水乡少年形象在江南小城中成长,潜移默化地接受着江南文化的滋养;黄蓓佳这位女性作家笔下的残疾儿童形象,心理细腻,心思敏感,表现出真正的儿童性。这些作家所塑造的丰富多样的带有明显江苏气息的乡土儿童形象,无疑丰富了新时期儿童文学儿童形象的长廊,为其增添了一抹异彩。
[1]曹文轩.曹文轩儿童文学论集[C].南昌:二十一世纪出版社,1998:56.
[2]郑丽萍.江南文化与金曾豪少年小说[A].方卫平主编.中国儿童文化第2辑[C].2006.300.
[3][瑞典]玛利亚·尼古拉耶娃.刘洊波,杨春丽译.儿童文学中的人物修辞 [M].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 258.
[4][瑞典]玛利亚·尼古拉耶娃.刘洊波,杨春丽译.儿童文学中的人物修辞[M].合肥: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2010: 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