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孟頫耕织图诗

张晓蕾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论赵孟頫耕织图诗

张晓蕾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赵孟頫是元代的书画大家，其诗文也曾善绝一时，为当时人称道。其耕织图诗《题耕织图二十四首奉懿旨撰》，在耕织图诗发展历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耕织图诗是农事诗与题画诗的结合，这种新形式诗歌过去一直被学者所忽视，而赵孟頫的耕织图诗虽然思想艺术价值较高，多为诗歌选本所选，但学者们仍然对其研究甚少。

赵孟頫 耕织图诗 悯农

耕织图诗是一种题写在耕织图上的诗歌，是题画诗与农事诗的结合。耕织图诗最早当产生在北宋时期，黄庭坚的《题石恪画机织图》和秦观的《拟题织锦图》是其中较早的代表。南宋时期楼璹作了一组耕织图，其中耕图二十一幅，织图二十四幅，每幅图题五言律诗一首，这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耕织图诗组诗。元代也有虞集等多位诗人创作耕织图诗，但他们的耕织图诗多是单首的，而赵孟頫的《题耕织图二十四首奉懿旨撰》则是以组诗的形式来表现耕织活动的过程，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有着较高的价值，因此被众多诗歌选本所选。

一、赵孟頫耕织图诗缘起

赵孟頫（1254—1322），字子昂，号松雪，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元史》卷一七二有传。赵孟頫的《题耕织图二十四首奉懿旨撰》，从题目可知这组诗是奉皇太后或皇后的旨意所作。关于这组诗的创作状况，他在《农桑图序》中有比较明确的解释，“延祐五年四月二十七日，上御嘉僖殿，集贤大学士臣邦宁、大司徒臣源进呈《农桑图》。”［1］延祐是元仁宗的年号，延祐五年即1318年，《农桑图》即耕织图，进呈元仁宗的耕织图不仅有赵孟頫的二十四首诗歌，还有杨叔谦的图画。元仁宗在看了耕织图及诗后大为赞赏，并令赵孟頫写下了这篇序言（指《农桑图》序）。赵孟頫也在序言中追叙了古圣贤作《诗经·七月》、《尚书·无逸》的目的就是使帝王知稼穑之艰难，而他也表明了自己作耕织图诗的缘由：“钦惟皇上以至仁之资，躬无为之治，异宝珠玉锦绣之物，不至于前，维以贤士丰年为上瑞，尝命作《七月图》以赐东宫，又屡降旨，设劝农之官。其于王业之艰难，盖以深知其本矣，何待远引《诗》、《书》以稗圣明。”［2］从这些话里可以看出赵孟頫作耕织图诗一方面是为了彰显元仁宗的圣明，另一方面“赵氏此作更是他自觉贯彻自元世祖到元仁宗以来一贯的重农思想，这诗也就是要‘传之后世’的‘馆阁’‘述作’”［3］。为了巩固统治，元代自元世祖以来，历代皇帝都很重视农业发展，元仁宗也是一个比较重视农桑的皇帝，在位期间曾多次下令赈济灾民，颁布劝课农桑的政令，还曾刻印十万部《农桑辑要》颁示全国。大臣源建深知皇帝心意，特命画工杨叔谦作了耕织图，时为翰林学士的赵孟頫也深知此用意，以宣讲朝廷重视民事、关心民生为己任，结合自己对农业活动的理解作了这组耕织图诗。

二、赵孟頫耕织图诗的主要内容

赵孟頫的耕织图诗共二十四首，其中耕十二首，织十二首，耕、织分别每月一诗，描写一年之内每个月田家具体的农事活动。赵孟頫耕织图诗的思想内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题咏农家一年中每月具体耕织活动，告诫农夫蚕妇遵守时令，辛勤劳作。农事活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遵守时令，古人为此而创造了二十四节气，赵孟頫的耕织图诗采用每月一诗的形式来指出每个月的耕织活动，就是为了告诫田家要遵守时令。以耕诗为例：正月刚过完年，田家在稍事休息之后就要开始劳动了，“田硗藉人力，粪壤要锄理”，这个时候田家要开始锄地和施肥了；二月天气渐渐转暖，农事活动就要全面展开了，“早觉农事动，荷锄过相招”、“土膏脉既起，良耜利若刀”，荷锄、耜等农具就要派上用场了，田家要对田地进行一遍遍的翻垦；三月是播种的季节，“乘兹各播种”，播种前要松土，“秉耒向畎亩”，用耒进行松土，松完土还要等待春雨，雨后方能播种；四月的时候地里的庄稼越长越高，同时恶草也在不断地生长，这就需要“朝朝荷锄往”，为庄稼创作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五月是收获的季节，“二麦先后熟”，田家要开始收割二麦；六月“当昼耘水田”，给水田锄草，以免其妨碍稻子成长；七月要碾米，还要用收获的稻米进行祭祀；八月是谷物成熟的季节，田家要把谷物收进仓库，还要“租赋以输官”，交纳应交的赋税；九月要加工米面，“舂磨常不停”，然后要预算来年的生活；十月到十二月农事活动不多，田家可以在这个时候“置酒燕乡里”，聚众庆祝一下，而青年男女“婚嫁利此时”，他们选择在此时婚嫁，不耽误农事活动。织诗也是如此，描写了一年中每个月的农桑活动。

2.奉懿旨而作，体现统治者的意愿。赵孟頫的耕织图诗是奉懿旨而作的，所以这组诗在不同程度上也体现了统治者的意愿。元仁宗是一个非常重视农业的帝王，在位期间曾多次下令开仓赈济灾民，多次下令劝课农桑。赵孟頫身为元仁宗最宠幸的大臣，其耕织图诗自然要贯彻皇帝的政策。赵孟頫奉懿旨而作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其中的劝农思想，如“新岁不敢闲，农事自兹始”告诫田家正月就要开始准备农事活动了；“一饱不易得，念此独长叹”告诫田家要念及收成不易，要及时给庄稼锄草；“但愿子孙多，门户可扶持。女当力蚕桑，男当力耘籽”告诫田家要教导下一代继续努力耕作。另一方面是诗中所描绘的天平盛世的景象，如“愿言仍岁稔，四海尽蒙福”，希望每年都风调雨顺、四海蒙福；“祷天祝圣人，万年长寿昌”，田家收获之后要向天祷告，希望年年兴盛兴旺；“大哉皇元化，四海无交兵”，夸赞此时天下一统，人民安居乐业，没有战争之灾。

3.悯农思想突出。赵孟頫长期在朝廷任职，远离农家生活，但他出仕之前曾有过一段相当长时间的归隐生活，所以他对民间疾苦还是比较了解的，这些在他的耕织图诗里也有所表达。农事活动忙碌起来需要大量的人力，“举家往于田，劳瘁在尔农”，因此在忙碌的时候常常全家都要出动。而他们的劳动时间通常也很长，“旦随鸟雀起，归与牛羊晚”，他们常常需要早出晚归，并且中午也常常不回家休息，“有妇念将饥，过午可无饭”，这时候在家的妇人就需要往田地里去送饭。田家之苦不仅体现在劳动时间长，还体现在他们的劳动环境非常的恶劣，“赤日背欲裂，白汗洒如雨。匍匐行水中，泥淖及腰膂。新苗抽利剑，割肤何痛楚”，六月夏天已经到来，田地里非常的热，这时候田家还要匍匐在水田里给稻苗锄草，他们常常挥汗如雨，还要忍受稻苗割皮肤的疼痛。他们“无时暂休息，不得避炎暑”，他们不避炎暑，不愿意休息，只是为了这一年能有好的收成。织妇的生活同样是非常的辛苦，她们常常“头蓬不暇梳，挥手汗如雨”。而如果他们不辛勤劳作，“不然风雪至，冻馁及妻子”，一旦收成不好，全家就可能有来年忍受饥寒交迫的风险。所以他们只有“终岁服劳苦”、“所余足储峙”，才能在来年过上安稳的日子。

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赵孟頫的耕织图诗虽是奉懿旨而作，但并非是统治者政策的宣传书，他的耕织图诗也比较真实地反映了田家生活的状态，即田家劳作的辛苦，田家收获之时的喜悦，以及田家闲暇之时其乐融融的景象。

三、赵孟頫耕织图诗的艺术特色

赵孟頫是元代的诗文大家，元仁宗曾比之于李白、苏轼，虽誉之太过，也充分说明了赵孟頫诗文在元代文坛的地位。相比而言，《四库全书总目》对其评价更为中肯，“论其才艺，则风流文采冠绝当时，不但翰墨为元代第一，即其文章，亦揖让于虞、杨、范、揭之间，不甚出其后也。”［4］赵孟頫耕织图诗的艺术特色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赵孟頫的耕织图诗结构上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先从每个月的自然气候特征入手，紧接着写出这个月的农事活动，最后以作者的愿望或感慨结束。以耕《二月》为例：

东风吹原野，地冻亦已消。早觉农事动，荷锄过相招。迟迟朝日上，炊烟出林梢。土膏脉既起，良耜利若刀。高低遍翻垦，宿草不待烧。幼妇颇能家，井臼常自操。散灰缘旧俗，门径环周遭。所冀岁有成，殷勤在今朝。

首先是自然气候的描写，“东风吹原野，地冻亦已消”，地面解除了封冻，春风也刮了起来。田家这时候就觉察到了气候的变化，于是他们就不约而同的带荷锄到地里干活。他们开始用耜一遍遍地翻垦土地，把去年的旧草清理掉。而年轻的妇女则在家处理家务，汲水舂米等常常要辛苦她们，处理完家务她们还要在门径的周围按照旧习俗，撒上灰用以消毒。作者在写完这个月的农事活动之后以田家的身份发出了自己的感慨，“所冀岁有成，殷勤在今朝”，希望今年收成很好，只要能有好的收成，即使是现在辛勤一点也在所不惜。赵孟頫的这二十四首耕织图诗在结构上基本上都是按照这样一个模式来写的，这样写的好处除了便于叙述农事活动，也有利于作者表达自己的愿望和见解。

赵孟頫耕织图诗在艺术上一个显著的特色就是其诗歌具有绘画美。赵孟頫是元代的书画大家，他作为南方绘画的代表人物，与北方绘画代表高克恭共同开启并确立了元代画风，在元代绘画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赵孟頫这组耕织图诗的绘画美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细致的自然景物描写。“春雨及时降，被野何濛濛”，用濛濛来描写春雨准确生动；“种桑日已广，弥望绿云平”，桑树种植面积越来越大，远远望去就像绿色的云一样，用绿云来比喻桑树林生动形象且有美感；“池水何洋洋”写出了池水盛大的样子。另一方面绘画美表现在对农村生活的风俗画式描写。如其描写农家宴乐的场景，“置酒燕乡里，尊老列上行。肴羞不厌多，炰羔复烹羊。纵饮穷日夕，为乐殊未央”，在忙碌了大半年之后终于迎来了收获，为了庆祝今年的收成，就在乡里举行宴会。宴会上老人要列在上行，以示尊敬，并且还要准备丰美的菜肴，以供大家尽情的欢饮。这种宴乐的场景，虽然只有区区的几十个字，却描绘出了一幅融洽祥和的农家喜庆的画面，同时也把农家丰收的喜悦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赵孟頫的耕织图诗是继楼璹的耕织图组诗之后另一组重要的耕织图诗，赵诗虽采用楼诗以组诗的形式来描绘耕织过程，但与楼诗有着明显的不同。楼作每诗描绘耕织活动的一个细节，整组诗歌构成一个完整的耕织系统，而赵作则采用每月一诗的形式，从正月到十二月，每诗描绘本月耕织活动。由于楼诗描绘耕织活动事无巨细，导致其艺术性稍显薄弱，而赵孟頫的这组耕织图诗则受到了众多诗歌选本的好评，明曹学佺《石仓历代诗选》、清陈邦彦编选《历代题画诗》、顾嗣立《元诗选》、张豫章《四朝诗》、张景星、姚培谦、王永祺编选的《元诗别裁集》都完整选录，从侧面反映了赵孟頫的这组耕织图诗的思想艺术价值。清乾隆时期，杨屾作《豳风广义》，其中的《终岁蚕织图说》也采用每月一图一诗的形式来描绘本月的蚕织活动，很明显就是受到了赵孟頫这组耕织图诗的影响。

［1］赵孟頫撰，钱伟强点校.赵孟頫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279.

［2］赵孟頫撰，钱伟强点校.赵孟頫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279.

［3］单人耘.浅谈元代赵孟頫的题耕织图诗.《中国农史》，1988（2）：128.

［4］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北京：中华书局，1965：14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