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孝斌
( 浙江省湖州市委党校经管教研室 313000)
丝绸在湖州的城市发展历史上扮演了表演者的角色。在湖州这个舞台上,丝绸将自己的文化风韵、经济魅力、政治品格诠释得淋漓尽致。毫不讳言,丝绸堪称湖州这座城市的CIS(形象识别系统),丝绸堪称湖州城市自信的来源。然而,在辉煌背后,不得不认清的一个现实是:自工业革命裹卷工业文明袭击中国以来,丝绸产品损失惨重,继而附着在丝绸产品上的丝绸文化以及丝绸的政治影响力急剧萎缩。笔者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来探讨湖州丝绸文化衰落的原因。
一个时代的撤退最终由文化的撤退收尾。丝绸时代在湖州发展过程中的终结以丝绸文化在湖州的流逝为证据。蚕桑丝织、湖丝衣天下被封存在湖州百姓公元前2 700年到20 世纪中期的时代记忆中。时至今日,丝绸文化以“文化标本”的形式躺在博物馆、文物保护名单中,与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相去甚远。历史上因丝绸而名扬天下的专业市镇——练市、菱湖、双林、南浔、新市如今只留下一堆零散的蚕桑生产遗址,当地的居民生活偏好、城市面貌完全融入到现代化大潮中,除作为旅游景点纪念品的丝绸制品外,丝绸文化的“活体”几乎遁无痕迹。改变中国古代服饰历史的湖州丝绸名品——绫绢、湖绉、越罗、绵绸、绵缎、湖锦、华丝葛早已从新一代湖州人的服饰理念中淡出。问及南浔、练市本地年轻人,已不知绫绢、湖绉、越罗为何物,足见丝绸文化历史与现实的隔阂之巨。托起湖州丝绸文化气韵的蚕桑乐府诗、蚕桑古诗文佳句,其中不乏皎然、杜牧、李白、李贺、杜甫、白居易、梅尧臣、赵孟頫、袁枚这样的大家。虽然在旅游景点、文物遗址留有数量颇广的碑刻,但是新一代湖州人对这些历史文化的传承已然淡漠。这一系列的现实证据告诉我们:曾经赋予湖州这座城市以个性和自信的丝绸文化已然陷入断层的危机。无数的事实和经验证明:当横跨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的文化桥梁垮塌,一个城市,甚至国家、民族的集体人格将会迷失,犹如置身无穷的沙漠。湖州未来发展首要的任务不是追求物质财富的膨胀(事实上,与长三角其他城市相比湖州也不具备追求物质财富膨胀的主客观条件),而是在浩如烟海的城市数目中寻求自身的人格坐标,唯有如此方能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时间长河中延续永恒的星光,不被历史遗忘,不被世界遗忘,不被湖州人民遗忘,唯有如此方能让湖州人寻找到自己的灵魂归属和精神家园。人格坐标的树立离不开文化这根纵坐标,文化的高度决定了人格的高度。丝绸文化作为湖州文化的先天性优势,理应在湖州人格坐标的建构中发挥支柱性作用,这既是丝绸文化的责任,也是湖州人民的责任。
以鸦片战争为原点,向左走是中华民族以封闭式为特征的传统文化积蓄期,向右走是中华民族转向开放之后的文化融合期。在原点的右边,传统文化的生态被西方文化强势入侵,形成了延续至今的西强东弱的文化格局。丝绸文化作为传统文化的重要形态,不可避免地受到冲击,并且这种冲击带有不可逆的因子。在传统文化整体性失势的大局中,丝绸文化无法独善其身。
丝绸产品是丝绸文化的载体,随着丝绸产品功能的衰退,丝绸文化的生命力锐减。自商代至明清时期,丝绸以农产品和手工业品的双重身份在社会各个阶层发挥了广泛的功能和用途。简要归纳当时的丝绸功能:①服饰,且主要是高端服饰。丝绸在古代引领了时尚的潮流,是上层社会主要的服饰材料。湖州出产的丝绸名品诸如绫绢、湖绉、越罗等皆为一时之圭臬。据不完全统计,在中国古代出现过的丝绸产品多达18 种,如表1 所示。丝绸的服饰功能是丝绸文化在古代赖以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②艺术品功能。丝绸在古代还是一种珍贵的艺术品,比如古代精美的刺绣艺术多以丝绸为原料。③一般等价物功能。由于丝绸的珍贵价值以及其重要的经济地位,丝绸在一定程度上具备了一般等价物的功能。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湖州的丝绸贡赋,唐、宋、元在南方皆沿袭“两税法”,秋税征棉,夏税征木棉、布、绢、丝、绵等物[1]。丝绸在赋税上可以等价于粮食。即便是老百姓的普通生活领域,丝绸业也具有较大的交换价值。白居易《卖炭翁》中的诗句“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反映的一种客观现实即为红绡、绫等丝织品在商务贸易中可以充当一般等价物的功能。所可惜者,自近代以来,丝绸的以上三大功能与现实生活渐行渐远。服饰功能被棉、毛、麻、化纤材料取代;艺术品功能虽然保留,但是已不具备推广价值,沦为收藏家等小众化群体的精神图腾;前两种功能的退化导致丝绸的社会经济地位跌落,丝绸的一般等价物功能随之消失。近年来,虽然丝绸的新功能不断开发(例如在医疗领域用以制作人造血管、手术缝合线、丝蛋白支架材料、人造皮肤等),但是这些新功能弥补服饰功能丧失之后留下的空缺,遑论这些新功能还未足够成熟。丝绸功能的小众化对丝绸文化的推广形成掣肘。文化的生命力来源于其对现实生活的参与程度,不着烟火气的文化只能被时代的车轮推到人迹罕至的荒原。丝绸文化的复兴起点即丝绸功能的大众化以及提升丝绸的推广价值。
表1 我国古代主要的丝绸产品[2]
农业文明的特征是封闭和自给自足,工业文明的特征是开放和专业化分工。在农业文明时代,蚕桑丝织的所有步骤可以在一个封闭的区域内解决,全国各地甚至封建大家族的私属庄园都可以独立完成蚕桑丝织的一条龙生产过程。封闭式的生产模式意味着高成本和低效率。丝绸的生产在封闭式的农业文明时代受制于高成本和低效率无法实现大批量、规模化、程序化作业,以及形成多层次的市场需求体系。这种生产模式的弊端被高压的政治体制、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以及落后的科学技术条件所掩盖,得以在闭关锁国的封建时代勉力维系。工业革命打破了世界经济各自独立的局面,机械化、程序化推动全球范围内的专业化分工。专业化分工带来的低成本、高效率优势对农业文明下传统的生产模式产生不可逆性的打击。依附于农耕文明的丝绸生产陷入被迫性转型。更为深刻的影响在于工业文明下资本的逐利性必然导致产业之间的淘汰和转移。丝绸的功能不断被更为廉价的工业产品替代,因此经过资本逐利性的筛选,丝绸被挡在了工业文明的门外,丝绸文化随之被入侵的西方文化淹没。工业文明对农业文明的取代碾碎了丝绸产品的需求体系以及生产体系,摧毁了丝绸文化赖以生存的根基,这是丝绸文化消逝的深层次原因。
[1]翦伯赞.中国史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朱新序.中国丝绸史[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