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调,人性价值重构——巴赫金谈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分析

2014-01-28 19:01广西大学文学院南宁530003
名作欣赏 2014年6期
关键词:巴赫金耶夫斯基陀思

⊙丁 超[广西大学文学院, 南宁 530003]

作 者:丁 超,广西大学文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文艺学文化批评方向。

一、巴赫金简论 文学理论史上的复调现象在20世纪初被巴赫金发现并阐释以来,一股隐藏在文学历史上的思想转向终于从零碎走向系统化,在一般学者看来,索绪尔的语言学理论正是促成这股转变的核心价值,然而在细细研读文论史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发现,在巴赫金之前,文艺复兴以来,封建神学世界观的解体让欧洲世界上千年的精神支柱崩溃,人们开始在探索中向已经过去的和正在进行的以及将来未知的世界迈进。在这股潮流中,19世纪中后期延及20世纪的形式主义,以及之后的结构主义和与其一脉相承的英美新批评学派在语言学转向的影响下,提出文本中心论理论,在注重创作文本形式研究的基础上去解释各种文学现象并形成了相当丰富的文学理论。但是伴随着人们对生活、社会以及人类自身的认知,这种探索表现在不同学科领域。

人们在探索过程中不断寻求着对世界本质的认知。巴赫金是比较特殊的一位,他并没有盲目地定义自己要找寻的东西,而是在分析古希腊以来各种思潮与艺术理论的脉络,借助“复调”理论、“对话”理论、“狂欢化诗学”、“超语言哲学”等理论巧妙地把隐藏的脉络梳理开来,将一种平等的、发展的、对话的、包容的、解构性的东西表现出来。不同于德里达解构主义所运用的逻辑、方法与理论(是从形而上学传统中借用的),巴赫金在强调开放性和多元性的同时,又预见性地认为开放和多元性是整个历史进程的一个过程。《巴赫金全集》的编纂者们高度评价巴赫金在学术语言和方法论上所进行的“独特的爱因斯坦式的变革”,并被各种研究者广泛运用,但远非真正认识理解的巴赫金,属于做了大量的“正本清源”的工作。

在处在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交接的时代,巴赫金准确地预见了20世纪后期的人类探索历程的发展趋势。虽未提出解构,却通过自己的理论阐释解构。本文认为,巴赫金“复调”是理解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桥梁,是理解从神性权威引导下的绝对权威转向多重价值存在的人性价值重构的核心。理论的创建必须有来自哲学的支撑。巴赫金曾说过:“未来中我之实现,对我本人来说,并非过去和现在之我的延续和成长以及过去和现在完美终结的桂冠,而是过去和现在的否定和消解,就像上天的赐福,不是人性恶的有机发展的结果。”①这句话可以看作是巴赫金哲学思维的总括。欧洲上古时代,从古希腊哲学发端,到中世纪之前的思维哲学,人文与理性就像一对孪生兄弟,彼此在自我关注中不断成长,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无一不是涉猎广泛,且在人文学科与科学理性方面颇有建树的全才。及至中世纪,传统的思维观念受到封建神学世界观的束缚,从上古建构的科学理性思维观被肢解,仅存的人文主义也在近千年的神学史中被异化为神性。

这一时期的禁锢随着政治经济生活的发展逐渐被冲击,从17世纪开始,但丁等有为学者终于在禁锢上打开了一个缺口。人文主义因为尚存火种,率先在人性中苏醒,文艺复兴便应运而生,伴随着大量文学模式的出现,回归传统生活、关怀人性自我成为之后几百年的主题,人性一时无出其右。然而孪生兄弟因为血脉的关系,产生并壮大人文的土壤必然也会将肢解的理性重新培育出来。随着工业革命,先进生产方式的产生以及近代自然学科的兴起,理性的回归也就成为了必然。

千百年的苦难让科学理性迅猛回归,迅速席卷了包括思维、社会、政治、经济、哲学等方方面面,当然也包括对文学的冲击。自然主义、唯美主义等在笛卡尔理性主义原则的支持下日益壮大,不断侵袭着之前在文学理论领域占据大半江山的人文主义理论。昆德拉在《昆德拉访谈录》中有这样的描述:“”塞万提斯到狄德罗再到巴尔扎克和福楼拜,人性逐渐消失,延至笛卡尔,理性一个接一个侵蚀了从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所有价值。到卡夫卡、哈谢克、布洛赫时代,夺去世界舞台的却是纯粹的非理性。”②

巴赫金应该是理顺了这一思维脉络,所以在他所处的时代,率先从理性主导论的哲学思维中抽身出来,寻找着被逐渐忽略的人本主义的身影。下面我们从他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分析中寻找这种思维。

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中论复调 复调原本是一种音乐术语,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创作问题》(1929)一书里,巴赫金借用音乐术语复调来形象地说明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创作的特点。

巴赫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复调小说一般都存在于不同主体相互作用的共同地带,思想本身就是“两个或几个意识相遇的对话上演的生动事件”③。意味着在陀氏的作品中普遍存在着“所有肯定的思想都同坐着从事观察和描绘的意识结合成为同一天;而未被肯定的思想则分派在各个主人公身上,不过这时它们成了社会典型或者某种个性表现自己思想的典型实例了”④。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给其兄的信中(1839年8月16日)陀氏这样写道:“人是一个秘密,要识破他。如果你一生都在识察这个秘密,那你就别说你浪费时间。我正在研究这个秘密,因为我想成为一个人。”⑤陀氏终其一生都在思考和探索人的秘密: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人要到哪里去,怎样才能获救和永恒等全人类的问题。与其说他是深入人类灵魂的小说家,不如说他是徘徊在天堂和地狱间的悲剧诗人。“双重人格”的发现让异常敏锐的陀氏大为震惊,高略特金存在于每个健全的人身上,人性的复杂和紊乱让他惶惑不安。十年的苦役和流放,更加重了这种人性的分裂。这就形成陀氏独特的人性观:人是种精神性存在,也是种充满悖论的存在,人的本质是双重的、分裂的。

陀氏小说不讲故事,讲人的思想和精神深度,揭示人的心灵隐秘,讲人对世界的评说和生命的体验。人在陀氏的世界里,大多过着一种精神的生活,一种高贵的思想的生活,甚至这种高贵往往带有殉道的色彩。拉斯科里尼科夫为尝试一种适用于全人类的生存理论而献身;基里洛夫为了迎接“人神”的到来拯救世人而自杀;伊万因为无法容忍“没有上帝,没有灵魂不灭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结论而心力交瘁,直至发疯。这点在独白小说中是不存在的,或者是没有被完全挖掘的。巴赫金认为:“独白式完篇之作,对他人的回答置若罔闻,它不期待他人的回答,也不承认有决定性的应大力量。”⑥

陀氏小说中的罪犯,无一例外地是在迷途中的人,同时,大多也是高尚无私的人、不甘贫困和平庸的人、对生命充满激情和渴望的人,甚至是敢为人类的前途和命运殚精竭虑的思想者和探索者。因此,与其说是一种犯罪,不如说是一种思想的历险。世俗的律法无法让他们心悦诚服。在罪犯俯首认罪的刹那,我们似乎总能看到先驱者的背影。拉斯科里尼科夫谋杀女房东,不为钱财,不为权利;他想做人类的恩人,消灭丑恶和不公,为大众谋福利,为全人类服务,所以,他迫切需要一种坚强有力的思想武器,指导自己的“光荣行动”,所以他杀人,并且成功地杀死。他的动机是无私的、高尚的,所以能成功地杀死;世俗的律法可以惩罚他,但他内心并不伏法认罪。陀氏的高明就在于此。恶,正如善一样,是永恒的。从这个意义上看,罚与救是平行的。陀氏走向了宗教救赎,他要找寻人类灵魂的出路。这是艺术家唯一圣洁的路。毫无疑问,在如何改造世态人心的问题上,陀氏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艺术使命,忠实了自己的艺术良知。

巴赫金认为陀氏只注重写人,在“人身上发现人”,并且尤为注意那些人之为人的精神和思想,所以,其作品几乎总是充满了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主人公的兴趣,在于他是对世界及对自己的一种特殊看法,在于他是对自己和周围现实的一种思想与评价的立场。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重要的不是主人公在世界上是什么,而首先是世界在主人公心目中是什么,他在自己心目中是什么。

超语言哲学概念的提出不仅是针对陀氏小说分析的结果,早在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破天荒地提出结构语言并对语言进行结构分析时,被摒弃的言语材料在经过若干年的沉寂后被巴赫金重新解读,巴赫金认为对文本的解读不仅仅应该局限于对语言结构和文本自身的分析,而且应该关注语言背后的话语形式,故此提出超语言哲学。超语言哲学对巴赫金来说就是对体现语言对话本质的作为言语单位的话语分析。按巴赫金的分析,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人物的意义不在于他们的个人的历史遭遇,也不在于他们最后的命运归宿,而在于他们所表达、所拥护的“思想”。巴赫金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世界是全依赖“对话”构成的意识境界,不同的意识各自独立,又和平共处。巴赫金将这种复调性的人性价值重构敏锐地延展开来,像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一样,对人类的精神世界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①[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一卷),晓河、贾泽林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②[美]露易丝:《奥本赫姆:〈米兰.昆德拉访谈录〉,段怀清译,《当代外国文学》1991年第1期。

③④⑥[俄]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五卷),晓河、贾泽林译,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114页,第107页,第115页。

⑤[俄]陀思妥耶夫斯基:《书信集》,郑文樾、朱逸森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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