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橄榄树
——浅析三毛的悲剧内涵

2014-01-28 07:20周倍莹江南大学214000
大众文艺 2014年13期
关键词:橄榄树幻化撒哈拉

周倍莹 (江南大学 214000)

三毛倾其一生寻找生命中的“橄榄树”,足迹遍布天涯。经历过“少年维特”的怅然雨季,自由潇洒的无际大漠,重拾台北的孤寂凄冷之后,她终以丝袜作生命的了断,投进死亡的永恒之水中去了。有评曰:“三毛的自杀,有一种大时代的伤感。”流浪者永不满足的乌托邦式追求,混淆现实与理想的自我幻化之后的迷失,以及伴其一生的孤独缥缈感、死亡意识都构成了三毛的悲剧内涵。事实上,人类追求梦中的“橄榄树”注定是一场永无结局的悲壮旅程。

一、三毛的流浪情怀

诗人艾略特将现今世界描述为“荒原”,后起的文化探寻者在这片荒原上苦苦追寻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对现实的不满,对远方的想象,因为乌托邦式的追求,所以人类有了流浪的最原始动机。”

三毛一生大部分岁月都在“流浪”,她曾游历59个国家地区,足迹遍布撒哈拉、南斯拉夫、南美等地。而她的流浪并非纯粹地游山玩水,多源于情感的失意或是生活中的压抑与负荷。三毛所写的《橄榄树》这样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梦中的橄榄树。”如此看来,三毛的流浪饱含理想和愿景,这乌托邦式的追寻,是超越现实的期待,红尘束缚的解脱,当然,还有一定程度的逃避。究其根本,是希望找到精神的栖息地、灵魂的故乡,这便是三毛“梦中的橄榄树”。

三毛倾尽一生的追寻源于她灵魂深处挥之不去的“乡愁”,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离开家后对故乡的思念,而是一种精神上的乡愁,思念的不是故乡而是精神的归属地。葛敏怀称之为“三毛式乡愁”,这亦是流浪者共同的情感。

三毛笔下的撒哈拉有一种和旅行日志全然不同的风情,三毛是以“当地人”的深情,以一种全然融入的姿态来撰写撒哈拉的。三毛说沙漠对她而言是“前世回忆似的乡愁”。那是因为在撒哈拉与荷西相伴,爱情与自由给了她灵魂的归属感,于是“对台湾的读者而言,三毛是旅居沙漠,她的出走是离乡,是羁旅;对三毛自身而言,台湾固然是她的故乡,撒哈拉则是另一个先验的、被三毛神秘主义式认同的故乡……”《撒哈拉的故事》被公认为三毛的顶峰之作。但离开沙漠,尤其是荷西死后,三毛再次陷入孤独和茫然,心灵的栖息地崩塌,她重新开始流浪。另一处“灵魂的故乡”是她南美之旅中偶遇的印第安部落的心湖,由此展开前世今生之说。三毛坚信自己的前世是印第安少女哈娃,就居住在心湖之畔,一生宁静而虔诚。“世外的世外,为何看了只是觉得归乡。”此时的三毛已是沧桑满怀,这样宁静神秘、与世隔绝的自然村落最是能满足她逃避现世、寻求抚慰的内心。至于前世今生的真实性,我们便无从得知了。

虚无而执着的追寻,却始终未能寻得那棵“橄榄树”。或许这本就是流浪人超脱现实的臆想,一厢情愿的追寻源于对现世苦痛的惧怕和逃避。“流浪者永不满足的乌托邦式的追求,注定了三毛的追寻是一个悲剧。”

二、三毛的自我幻化

“所谓‘自我幻化’,就是作家偏执于某一思想或事物,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寻找,于是就幻化在文学作品中给予表现、宣泄。”三毛作品浓重的“自我幻化”色彩,一定程度上造就了三毛作品的艺术魅力,但后期却造成了理想三毛与现实三毛的重叠、迷失。

高尔顿说:“女性由于她们的心理意象特别丰富、具体、详细,因而她们易于把自己所希望的,理想的,追求的或幻想的梦的事物与现实生活相混淆。”三毛在她的一系列作品中呈现的是一个近乎完美人格的自我,自由不羁,同时拥有博大的心灵和诚挚的爱,她的爱情也近乎悲伤童话。

最富神秘感的就是三毛的前世今生之说。在《银滨之湖》中,她坚信自己前世是一个印第安少女,就住在心湖畔,而今世来到这里,竟有一种久违的归乡感,毫无隔阂,从头至尾充满奇幻色彩。也正是这种轮回的,原始古朴的色彩赋予文章一种奇妙的魅力,动人至极,孰真孰假对深陷其中的读者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三毛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亦可能无法辨其真假,她泯灭了幻想与真实的距离,同样陷入了自己撰写的时空里。同样带有神秘奇幻色彩的还有三毛在敦煌时与佛像对话的故事,在南美的“高裘”邂逅等等。读者读到的是一个充满自然美、野性美,本心通彻甚至具有和神明对话能力的奇女子。她的生活在具有年轻人的浪漫的同时,又不乏历经生活沧桑的成熟、冷静,给人以完美、永恒之感。

不可否认,三毛的作品是“真实”的,她不写别人,只写自己,她的作品都是以自身经历为依据,融入其中,所思所感均来自于本心。这份“真”吸引并打动了无数人,令人对她的传奇生活心向往之。但是,现实的生活并不如此,撒哈拉的生活并不潇洒,“心湖”的前世记忆更可能是三毛一厢情愿的幻想,那些洒脱的话语或许是经过雕饰的。正因为很多美好只是出于她美丽的幻想,她主观地忽略了那些不美好的东西,固执地相信自己给自己编造的梦境,于是她内心的失落、痛苦、不甘甚至一些不光彩的东西也都被主观地美化了。

天生偏执敏感的性格与幼时的灰暗经历把三毛推向对完美的追求中去。“终其一生,三毛一直追求一种理想和谐的人生境界,那便是:爱情的完美与永恒,人性的完美与圆满,个体自我的完善与自由。”这是对现世的一种反叛和超越。因此在很多情况下,她混淆了现实与理想,把自我带入艺术中去,塑造了一个读者期待中的“三毛”,神化了爱人荷西。然而她没能走出来,她活在读者的期待里,也活在自己搭建起的完满的人格里,所以后期挣扎在现实与理想之间,痛苦万分,试图整作精神,重现坚强、张扬、浪漫的三毛,但笔下显然已沧桑无力。繁重的演讲、采访使其身心俱损,精神上受到极大的折磨。扮演幻想中的三毛让她渐产生迷失感,她常一个人躲在家中独自流着泪失眠。

陈平迷失在幻化后的“三毛”里,这也是她悲剧的先兆。

三、三毛的孤独感和死亡意识

作为流浪人,三毛身上有与生俱来且挥之不去的孤独气质。

三毛童年时期可以说是较灰暗的,她天性敏感孤僻,并有长时间的自闭。特殊的成长环境使其对周遭的世界充满怀疑和否定。她的处女作《惑》就表达了一种迷惘而阴暗的感受,及衍伸的幻觉,“珍妮来了……我向前奔着,四周一片黑暗,我要找寻,我找寻一样不曾失落的东西……一片黑暗,万物都不存在了,除了珍妮……”这一切狂乱的没有头绪的言语和幻觉,正是她孤独内心的反映。

虽然成年后的三毛性格上开朗了很多,但这份孤独感并没有随年龄增长而消失,它如影如随,贯穿了三毛的一生。她一生追求圆满的爱情,完美的人性,而现世的残缺使之终不可得,在“出走”与“回归”的过程中,她愈发地与世格格不入,她给自己的幻念太多,而人世的冷暖与悲喜不能符合她的期待了,于是三毛逐渐沦为“边缘人”,漂泊在滚滚红尘,堆砌着自己梦的城堡。她曾泣问:“我的朋友,我想再问你一句已经问过的话,有谁,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独地生,不是孤独地死?”这是绝望、刻骨的质问。

这样的余生其实很大程度上是三毛主观的选择。她有很多重新来过的机会,也不乏追求她的人,但三毛她对“梦中橄榄树”的执着追寻注定了她不会甘于生命的必然性,她不再接受爱情,也不愿余生享受名声至老,而是继续独自远行。骨子里的孤独注定她无法安于人间繁华乐土。这是命运使然,更是天性使然。她说:“心之何如,有似万丈迷津,遥亘千里,其中并无舟子可渡人,除了自渡,其他人爱莫能助。”这是自己选定的孤独,也是自己选定的结局。

对于死亡,三毛很早就做了思考。她的生死观受《红楼梦》影响较大,小学时便因贾宝玉出家,一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而痴神了。这也成了三毛一生的生死观,其间充斥着虚无主义和悲观主义色彩。三毛一生试图自杀过多次,13岁时便展现出死亡的端倪,文中写着“想到20岁是那么的遥远,我猜我是活不到穿丝袜的年纪就要死了……”如果说少女时期的三毛的死亡意识还是偏向神经质的,那么后期三毛对于死亡的态度已经是非常坦然地预备迎接了。死亡对于她来说是一次重生,是灵魂的超脱,是带有宗教的神圣感的仪式。她感叹世人对于死亡的不解,她说:“出生是最明确的异常旅行,死亡难道不是另一场出发?”颠沛流离之后,此生理想国已死,那么她将动身去下一世寻找梦中的橄榄树了。

参考文献:

[1]葛敏怀.《三毛作品的审美品格》[D].浙江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

[2]韩雪.浅谈台湾当代女作家三毛的悲剧[J].喀什师范学院学报.1993年第4期.

[3]高尔顿.女作家创作的特殊情绪[J].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1988年第4期.

[4]陆美娟.梦里梦外 花开花落——三毛世界评析[J].湘朝(下半月).200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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