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泱 欧阳启名 (首都师范大学 北京 100048)
自古中国人对于山水,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易•系辞》有云:“有天地,然后又万物”“山泽通气,然后变化既成万物”,“山水”是国人对大地的代称,“江山社稷”也被历代帝王作为举国事务的称谓。中国山水画远远早于欧洲形成体系,中国古代山水画家、作品之丰,创作方式的独特与成就,在世界绘画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山水画追求“天人合一”的审美境界,画者有言“画中最妙言山水”“惟山水义理深远,而意趣无穷”,中国传统山水画中丰富的中华文化内涵与韵味值得关注和解读。
中国地大物博,高山秀水比比皆是、岳中独秀无一雷同。未开化时代,山水繁衍万物,供给人类衣食物资又时刻给人类威胁,人们爱它也恨它怕它,对山水持有敬畏之情;到了先秦时代,道家极为推崇“自然山水”的审美享受,从人与自然的同一、人在自然中获得慰藉与解脱去看待自然山水美,《庄子•知北游》云:“山林欤,皋壤欤,使我欣然而乐欤!”由此建构了中国人在山水审美上的重要取向。中国得天独厚的山水美景吸引着各朝各代的画家竞相赞颂,对祖国山水瑰丽秀美、英状雄健的风貌的表现逐代达到了象具神茂、淋漓尽致的高度。
中国古代皇帝以天子自居,代天行使统治大地万物的权力。皇帝登山“封禅”之举,意在借助高耸入云的山峰与上天对话,以期向世人展示其天子权威。以泰山为例,《博物志》有云:“泰山,一曰天孙,言为天地孙也。主召魂,东方万物始成。”在五岳中,根据日出东方以及阴阳五行学,祥瑞之地集中到东岳泰山,加之泰山高耸入云,山上云雾缭绕、云海弥漫,天、山、人浑然一体,极具神秘感。据史书载,从大禹开始至宋代,几乎历代开国皇帝和想借助封禅缓和阶级矛盾的皇帝,都要举行大规模的封禅泰山的活动。
据《后汉书•礼制•封禅》记载,祭天仪式时千军万马拥聚山头,文武百官列队四周,坛旁焚柴、青烟升腾、鼓乐齐鸣、声震群山,而当皇帝身穿祭服,口念祷词时,又万籁俱静、鸦雀无声。其时山云雾绕与火光烟气掩蔽山形,“遥望不见山岭,山岭、人在气中,不知也”,只有帝王的身影回想于耳畔。此种神秘感会给在场的人们强烈的精神震撼,因而产生对于山川、皇权、神灵相混淆的山水敬畏感。
这种由皇室至民间口口相传、不断神话的山水神秘感,不仅使中国民众建立起对山川水木的崇高敬畏感,对山水画家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唐代李曾的《山川出云赋》以山川出云比喻君臣之道:“天地之大,不能独生,山川通气,然后化成。故云者气也,感时而先出,雨者施也,凭云而后行。亦由将有邦家,神必生其贤智,获其辅佐”;北宋山水画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用类似的思想比附山水画:“大山堂堂为众山之主其象若大君赫然当阳,而百辟奔走朝会,无偃蹇(音简,行走困难)被却之势。长松亭亭,为众木之表,其势若君子轩然得时,而众小人为之役使,无凭陵愁挫之态也。”书画山水始终被作为画家们本身高尚格调的代表。这种以君臣上下比附山水揖让关系的创作思想,直至元代才发生根本变化,山水自身的性格才得以充分表露,神秘色彩才逐渐淡化。
自秦汉以来,君王们寻仙问道、谋求长生不老的行为屡见不鲜,在他们遍访仙山、仙岛寻找仙人丹药的过程中,众多名山大川、自然美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开掘。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道家,从秦皇汉武的荒唐举动中吸取教训,变遍访群山为住进青山;变求仙为服药炼身以自成仙。类似于“竹林七贤”的道家隐遁山林,他们的目的主要在于养神、求仙,名家名仕也提高了山林的价值,客观上有利于对自然山水美的发掘;其中不乏有人带着养身和躲避尘世烦恼的双重目的如山,希冀通过大自然净化心灵,陶冶情操,这就与后来问人山水画所追求的意境越来越接近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玄学家多强调山水之乐,强调个人自由、精神超脱,对于自然山水,玄学家们忽视其具体形貌,而把握内涵,只以玩赏的目光对待自然,注重其逸神养性的妙用,追求一番天人合一、天人无际的境界。东晋文人孙绰在《游天台山赋》中有言:“忽出有而入无,于是游览即周,体静心闲。害马已去,世事都捐。凝思幽岩,郎咏山川。挹以玄玉之膏,漱以华池之泉。泯色空以合迹,忽即有而得玄。浑万象以冥观,兀同体与自然”。玄学在魏晋南北朝风行时间不长,但却对中国哲学、文艺留下了深远的影响。玄学对自然山水美的认识,直接刺激了山水诗画的发展。
儒家习惯于用人伦关系比附自然现象,对于自然山水,也是视其为道德精神的比拟、象征而加以欣赏的,强调的是自然山水通理辅性的教化作用。孔子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何以智者乐山、仁者乐水?《韩诗外诗》曰:“夫水者,缘理而行,不遗小间,似有智者;动而下之,似有礼者;蹈深不疑,似有勇者;障防而清,似有命者;历险致远,卒成不毁,似有德者。”“夫山者,万民所瞻仰也,草木生焉,万物植焉,飞鸟集焉,四方盖取与焉。出云导风,耸乎天地之间。天地以成,国家以宁,此所以乐于山也。”在这里,山水无疑成为了得到智任礼勇等众多美德的天然导师。
对山水自然美的欣赏、山水皇权的敬畏、山水仙境的追寻、山水哲理的体悟以及对于山水教化的尊崇,共同构建了中国人“乐山•乐水”的山水观。这些形而上的体悟,经过了先秦两汉、魏晋隋唐,发展到宋代已然具有“山水信仰”之势,极大的推动了山水画的发展,加之山水画水墨晕染、皴法点染技法的开拓,山水情怀的表达已臻潇洒自如、出神入化的全胜境地。古人在丘壑挥洒中浓厚的文化积淀和内涵无疑是当代国画家们重要的参考与启示。
参考文献:
[1]郑午昌.《中国画学全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2]李福顺.《中国美术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
[3]俞建华.《中国古代画论精读》.人民美术出版社.2011.
[4]米芾撰.《画史》.《丛书集成初编1593》.中华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