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 婕
契诃夫小说《预谋犯》中人性与法律的冲突
楼 婕
《预谋犯》的作者契诃夫全名为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出生于1860年,逝于1904年,是俄国伟大的小说家、戏剧家,他的作品呈现出批判现实主义的特色,短篇小说的成就尤为显著。契诃夫在大学毕业后有一段行医的经历,在此期间他对俄国平民的生活有着广泛的了解和接触,这使得他的作品并不追求曲折离奇的情节,而是着重于对日常生活和平常人物的描写,并从中反映当前存在的社会问题和社会生活。
《预谋犯》是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主要是通过法官对拧螺丝帽的丹尼斯·格里戈里耶夫的审判场景的描写来进行的。法官对丹尼斯的审判,丹尼斯对自己错误和罪行的无知在一场对话中逐渐展开。丹尼斯因为拧火车铁轨上固定枕木的螺丝帽而被铁路看守人发现,而将其一起扣下移交法院审讯官审判。在丹尼斯觉得自己无罪可以离开法庭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以预谋犯的罪名被关押并送进班房。俄国当时的社会状况也在对话中被逐渐揭露出来,丹尼斯既诚实老实又有着小聪明,既愚昧又让人同情,这个可怜而又可悲的形象跃然纸上。
在契诃夫的小说中,对于小人物的描写占据着相当大的篇幅。小人物有着不同的类型和职业,却有着类似的不幸和痛苦。《预谋犯》里的角色丹尼斯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形象,这个普通的俄国农民有着农民的老实本分和质朴,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犯过罪也没有偷过东西,甚至也不拖欠税款、做事情也觉得不那么糊涂的人,绝对不可能犯法或者伤害到其他人。可是在整个社会和整个法律范围内,丹尼斯显得无比渺小,他的精神生活可谓是空乏的,虽然 “庄稼人有庄稼人的理”,可是在法律的面前,却更多地展现出他的委琐和不幸。契诃夫在作品中并不仅仅是对丹尼斯予以同情,或者是对社会的批判,而是以细致的笔触剖析和展现这种小人物的弱点和卑微,更多地展示出小人物的痛苦和不幸。对于丹尼斯在生活中的表现,契诃夫在作品的表现力度上冷酷而且深刻。他有着医生一般深入本质而并非嘘寒问暖的特性,《预谋犯》中的丹尼斯可以说是愚昧和无知的,最平凡的生活中愚昧和无知却也是不幸的本质原因,作品从丹尼斯的语言以及对于法官问话的反应中展示出丹尼斯的卑微和不幸,客观而且深刻。
人作为个体是有着社会的属性的。《预谋犯》中的丹尼斯作为个体,他要钓鱼,要生活,而作为 “克利莫夫斯克的庄稼人”,他钓鱼的方法与 “大家”是一致的,他选择螺丝帽作为钓鱼的坠子,一定程度上是因为螺丝帽的用处极为方便,而另一个原因则是大家都这么做。在丹尼斯看来,钓鱼必须要用这种螺丝帽做成的坠子,自己村里的几乎所有人都是拿这种螺丝帽做坠子钓鱼的,无论是富贵的地主老爷们,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只有傻瓜笨蛋才不用坠子,丹尼斯觉得自己当然不是那种没有章法的傻瓜蛋。而同时,拧下个螺丝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村里的人近年来已经拧下了不少螺丝帽,这种拧螺丝帽的行为可谓存在已久,甚至这种拧螺丝帽成为一种谋生的工具,大家都在那么做,丹尼斯当然也可以那么做。个体活动在集体的行为中便丧失了对于责任的承担,就像当代的 “凑够一拨人”就走的 “中国式过马路”。丹尼斯说自己并没有全部拧下螺丝帽,说明他还是知道螺丝帽的用处,知道全部拧下来的严重后果,但是在所有人都进行破坏活动的时候,他也这么做便觉得无可厚非、理所当然了。
丹尼斯作为个体,受到自己所在的群体的认知和处事习惯的影响,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错误以及可能造成的后果是多么的严重。人的社会性也是人性体系中的重要内容,在丹尼斯处于村里的人的群体中时,他的社会性是普遍的,并没有什么矛盾,但是当丹尼斯处于法官所代表的社会秩序和体系面前时,他与环境和群体之间的关系发生了转变,于是矛盾便产生了。丹尼斯所代表的个性和法官所代表的个性之间,因为其各自的社会性不同而存在着不断地冲突和矛盾,两人几乎无法对话,但是却又在不断地对话和展示各自的社会性。丹尼斯的社会属性与法官所代表的社会属性是不同的。19世纪的俄国,丹尼斯所代表的庄稼人和法官所代表的法治者是存在着一定的矛盾之处的。社会分工的不同导致冲突的出现,丹尼斯基于自己的社会属性认为拧螺丝帽实在不是什么事,因为大家都在这么做;而法官代表着公共权力和权威的存在,代表着一种社会规范和社会秩序,法官认为法律是不可侵犯的,是必须要遵守的。法律带有阶级性的同时,也带有强烈的意志性。法官认为丹尼斯是懂得自己行为的后果的,所以,丹尼斯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在人的社会属性发生矛盾和冲突的时候,弱者便只能屈从于强者,于是悲剧产生了。
法官和丹尼斯都是处于社会系统之中,甚至铁路看守人也难以避免。在整个社会体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欲求。人性在不同的属性和群体中有着不同的表现,而不同的利益和需求的矛盾也导致了不同的冲突。
在《预谋犯》中,作为个体的人 (丹尼斯的代表)和社会系统 (法官的代表)之间存在着因为彼此复杂不同的利益代表和利益需求而产生的矛盾和冲突。作为农民的代表,丹尼斯为了自己的利益需要去钓鱼,而钓鱼需要坠子。在法官看来,钓鱼需要的坠子完全可以用其他的东西来代替,而不是去拧关系到火车安全的枕木上的螺丝帽,“可是,你要做坠子尽可以拿铅块,子弹壳……或者钉子什么的……”丹尼斯则认为,枕木上的螺丝帽才是做坠子的最好选择,也完全可以满足自己的利益,“铅块在大路上可找不着,得花钱去买。说到钉子,那不管用。螺丝帽这东西最好不过了……又重,还有个小洞。”对于丹尼斯而言,螺丝帽既不用花钱去买,又最为合适,那为什么不去拧下来用呢,而不去管这一切是否损害到他人的利益,他认为拧下螺丝帽火车就会翻实在是胡说八道。丹尼斯的侥幸心理认为,“这些年来,俺们村的人拧下的螺丝帽不少,上帝保佑,可从来也没见翻车……”而自己的行为只不过是拧了一颗螺丝帽,更是不值一提的事情。丹尼斯知道枕木上螺丝帽的重要性,即使那些螺丝帽已经被自己的村人拧下来不少了,但是他却并不认为少一颗有什么要紧的,再说自己办事动脑子呢,又没有拧下所有的螺丝帽。在社会关系体系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是拧下那颗最关键的导致火车翻车的那个螺丝帽的罪魁祸首。丹尼斯和村人的利益则是利用免费又好使的螺丝帽来为自己服务,丹尼斯所代表的群体与法律所代表的群体之间存在着利益的冲突和矛盾,这种冲突和矛盾导致了更多的悲哀和不幸,如作品中的丹尼斯被关押,很可能入班房或者被判处流放,而对于法官所代表的群体利益而言,则是 “去年这地方有一列火车出轨了”,一个小小的螺丝帽关系到整列火车的安全,而当火车的安全无法保障时,社会公众的利益受到了损害,财产和人的生命都受到了损害。虽然法律的力量找到了火车出轨的原因,并且可以惩罚损害社会利益的一个代表人物,但是对于那些被损害的东西却也无可奈何,于事无补。
法律的存在为了维护社会的秩序、维护公共的安全以及保障人的权利,但是在契诃夫的作品《预谋犯》中,法律的存在并没有错,但是法律却是以一种被束之高阁的状态存在的。在小说中,除了法庭审讯官,没有任何人懂得法律,无论是小说中的丹尼斯,还是丹尼斯的乡人,甚至包括铁路看守人,都是按照自己的职业,按照自己对于社会的理解来行事的,而并不知道什么是法律,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违反了法律。
对于丹尼斯来说,他需要一个螺丝帽来作为坠子,“要是用不着,俺才不去拧它哩,” “螺丝帽吗?俺们拿它做坠子……”而村里的百姓们都拿这个螺丝帽作为坠子,所以自己也就可以去拧一个来用。“再说,老爷,没有坠子能行吗?你若把鱼饵或是蚯蚓装到钓钩上,不加上个坠子,难道它能沉到水底?还说俺瞎扯哩……”在丹尼斯的眼里,他要钓鱼,而钓鱼需要坠子,否则鱼饵仅仅只是浮在水面上,那样就不可能钓到鱼。他需要坠子,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并不懂得法律这种东西存在的意义,讲不出什么大道理,而只能讲出自己的庄稼人的理。那就是 “鱼饵这东西,若是浮在水面上,能顶个屁用!”对于法律的无知可以说是造成丹尼斯不幸的重要原因。而在作品中,看守人也只是根据自己的职业去巡察铁路,而对于为什么要巡察却没有足够的了解,也就是在押走丹尼斯的时候,并没有讲清楚道理,而只是拖着他走,甚至还揍了他两拳。看守人作为法律的执行者,却并不理解为什么执法,并且粗暴地对待违法者。在任何社会中,法律作为社会规范的标准是需要被宣传和普及的。法律反映最基本的人性道德,维护社会运行的规则和约束人的基本活动,对于社会公众而言,需要对法律有最基本的了解和认识。法律作为最基本的道德要求,如果它的存在只是一种事发后进行惩罚犯罪者的工具,而无事发前的约束能力,那么不但法律的作用无法发挥出来,而那么多不幸的人,无论是拧了一颗螺丝帽就被以 “预谋犯”判处流放的丹尼斯,还是那些因为火车翻车而死去的人的生命,都只能是令人欷歔和叹惋的悲哀罢了。
法律的存在,其中一个重要的作用是为了解决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问题,同时,法律的存在也是对人生意义和社会意义的一种追求和理解。所以,对于法律而言,势必有展现人性的一面。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预谋犯》以简单但是却精练的文字,描述出了一场法律与人性冲突的场面。在《预谋犯》中,法律与人性的冲突使得法律难以发挥自己对于社会规范的作用,也使人们为犯错者丹尼斯感到同情和难受。这一切,都值得人们去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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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婕(1992— ),女,浙江杭州人,现就读于华东政法大学,研究方向为法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