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寨华,杜 松,李钰蛟,张华敏△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700; 2.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药信息研究所,北京 100700)
三焦辨证为清代温病学家吴鞠通所确立,是温病辨证方法之一。追其理论渊源可以上溯到《内经》、《难经》。自此以后,历代医家每多发挥,对于三焦辨证的认识日趋完善。本文通过对三焦辨证这一重要概念的理论文献进行归纳整理考证,理其脉络,溯其源流,为中医辨证理论和温病的临床研究提供文献学依据。
三焦辨证理论发源于《内经》、《难经》,但《内经》、《难经》对于三焦的论述多涉及脏腑功能。如《素问·灵兰秘典论》曰:“三焦者,决渎之官,水道出焉。[1]”决是疏通之意;渎,水也,亦指沟渠,意指三焦是水液升降出入的通道。《难经·三十八难》曰:“所以腑有六者,谓三焦也,有原气之别焉,主持诸气,有名而无形,其经属手少阳,此外腑也,故言腑有六焉。[2]”指出三焦在生理方面为原气之别使,有主持诸气的功能。《内经》中亦有关于三焦病证的一些名称,如“三焦胀”、“三焦病”、“三焦约”、“三焦咳”等,但没有关于辨证用药的总结[3]。
汉代对三焦的论述主要见于《中藏经》和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藏经》认为三焦为“人之三元之气”,并命名三焦为“上则曰三管,中则名霍乱,下则曰走哺”[4],对后世有一定影响,但论述中缺少关于三焦临床辨证方面的应用。东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将三焦辨证贯通于六经辨证之中,在阐述六经辨证体系的过程中,有多处体现三焦辨证分治的论述。如《伤寒论·辨太阳病脉证并治中第六》:“太阳病六七日,表证仍在,脉微而沉,反不结胸,其人发狂者,以热在下焦,少腹满,小便自利者,下血乃愈。”《伤寒论·辨阳明病脉证并治第八》:“食谷欲呕,属阳明也,吴茱萸汤主之。得汤反剧者,属上焦也。[5]”同时,张仲景在临证中也应用三焦辨证思想,并侧重于上、中、下三焦各自病理变化的阐发,作为临床辨证的依据之一。又将三焦辨证与病邪辨证相结合,论述三焦受邪后所出现的病证。如《金匮要略·五脏风寒积聚病脉证并治第十一》有“热在上焦者,因咳为肺痿:热在中焦者,则为坚;热在下焦者,则尿血,亦令淋秘不通”等说法,系统揭示了热邪侵犯上、中、下三焦后所见的病证[6]。张仲景明确提出了“上焦得通”、“理中焦”、“利在下焦”的三焦治疗思想,其对三焦的认识较《内经》要深刻得多,最早将《内经》三焦理论灵活运用于外感热病的辨证论治,对后世三焦辨证论治理论体系的形成发展与完善具有启迪意义。
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认为,三焦即上焦、中焦、下焦,其病有寒热虚实之分,蕴含了三焦虚实寒热的辨证思想。《诸病源候论·三焦病候》论述道:“三焦气盛为有余,则胀气满于皮肤内,轻轻然而不牢,或小便涩,或大便难,是为三焦之实也,则宜泻之。三焦气不足,则寒气客之,病遗尿,或泄利,或胸满,或食不消,是三焦之气虚也,则宜补之。[7]”从不同的证候论三焦寒热不同及虚实不同之病理。
唐·孙思邈则在临证应用的基础上进行了总结,对三焦寒热辨证作了系统的理论论述。孙思邈在《备急干金要方》中明确了三焦的部位,并分别论述了三焦的概念及三焦胀、三焦病等证候表现,提出了三焦寒热虚实的治法与方剂,体现了三焦辨证的思想。《干金要方·卷第二十·三焦虚实第五》说:“夫上焦如雾……主手少阳心肺之病,若实则上绝于心,若虚则引起于肺也”;“中焦如沤……其气起于胃中脘……若虚则补于胃,实则泻于脾,调其中和其源,万不遗一也”;“下焦如渎……主肝肾病候也……所以热则泻于肝,寒则补于肾也”[8]。
唐·王焘《外台秘要》已将三焦作为判断病位、病势、病程演变规律乃至指导临证遣方用药的理论依据,其在“霍乱门”和“消渴门”中亦采用了三焦辨证方法,分别以“呕吐”、“呕吐泄泻”、“泄泻”三症作为霍乱病的上、中、下三焦辨证依据,以“口渴多饮”、“饥饿多食”、“小便频数”三症作为上、中、下三焦消渴证的定位辨证要点,对于“天行时气病”也运用了三焦辨证施治思路[9]。
宋代论述三焦理论的著作较多,如陈言的《三因极一病证方论》[10]、张杲的《医说》、王怀隐的《太平圣惠方》及《圣济总录》等,但对于三焦辨证临床应用的总结则以《圣济总录》最为全面。其他医籍虽有论及,但大都有论无方或有方无论,失于简略。《圣济总录》因其总结三焦辨证之理法方药较之其他医籍更为全面,堪称宋代论述三焦辨证的代表作。《圣济总录》以三焦为纲辨治寒热虚实的思想,为后世三焦辨证理论体系的形成奠定了理论基础。《圣济总录》对三焦的运用不仅包含脏腑三焦,还包括部位三焦和辨证三焦,如论治三焦病中有三焦约、三焦咳、三焦胀、三焦有水气等皆以三焦为六腑之一而言。而在三焦分证中分上焦虚寒、热结,中焦虚寒、热结,下焦虚寒、热结时则是以三焦为部位三焦而言。至于在其他杂病的辨治过程中,如咳嗽、呕吐、水肿、霍乱等辨治时则是以三焦作为辨证三焦而用。但是在运用中“以三焦为纲,寒热虚实为目”则是其共性的基本原则,充分反映了宋代三焦辨证学说的主要特点[11]。
金元医家在宋代三焦辨证学说的影响下,各陈已见,对三焦辨证的运用各有特色。刘河间突出三焦辨治寒热中辨治热病一节,通过上、中、下三焦不同的病理,将热病病程大体划分为早、中、晚3期,使医家对于热病的证治有了系统的整体上的认识,这一观点在后世明清医家的进一步补充和完善下,形成了系统的温病三焦辨证学说。易水医家如李东垣、王好古、罗天益等人则在继承宋代三焦理论的基础上,又有新的发挥。王好古秉承张元素的脏腑辨证理论并加以发挥,将三焦证治从“脏腑标本寒热虚实用药式”的构架模式中分立出来,创造性地采用“三焦寒三焦热用药大例”的体例,对三焦证治进行专门阐述。还运用三焦理论进行辨证,如将渴分为“上焦渴、中焦渴、下焦渴”,分别提出了治疗方剂[12]。这一三焦分证的观点极大启发了后世医家。吴鞠通在此基础上加以衍化,从而建立了温病学三焦辨证的理论体系。罗天益在临证时则着重于三焦气机变化的分析,在其《卫生宝鉴》中“邪热门”及“除寒门”中体现了三焦寒热辨证的思想,同时在三焦寒热证治的基础上突出脾胃学说,使三焦辨证有了新的发展[13]。
明清时期温病学派诸位医家,在宋代三焦寒热虚实分证的理论基础上,以刘河间热病三焦辨治为先导,突出了三焦辨证在热证辨治过程中的作用,并使之逐渐完善,使温病学三焦辨证体系渐趋成熟。
清·喻嘉言则将三焦分证运用于温疫辨治上,他在《尚论·详论温疫以破大惑》中说:“温疫之邪,则直行中道,流布三焦。上焦为清阳,故清邪从之上入:下焦为浊阴,故浊邪从之下入;中焦为阴阳交界,凡清浊之邪必从此区分,甚者三焦相溷。[14]”并指出了温疫三焦分治的原则:“未病前预饮芳香正气药,则邪不能入,此为上也。邪既入,则以逐秽为第一义。上焦如雾,升而逐之,兼以解毒;中焦如沤,疏而逐之,兼以解毒;下焦如渎,决而逐之,兼以解毒。”
清·叶天士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尤其是在河间热病三焦分证的启迪下,根据江南地理气候结合临床实践,对温病三焦分证作了较为全面的发挥,发展了前人三焦分证理论并提出:“仲景伤寒,先分六经,河间温热,须究三焦。”温病的传变是由“口鼻均入之邪,先上继中”。治疗上“须辨表里上中下,何者为急施治”,并提出了三焦分证用药原则:“上焦药用辛凉,中焦药用苦寒,下焦药用咸寒”,“上焦宜通宜降,中焦宜守宜行,下焦宜潜宜固”。创造性地把三焦辨证与卫气营血辨证有机结合起来,并运用于温热病辨治中。如《温热论》讨论了“气病有不传血分,而邪留三焦”的辨治原则与方法[15]。《叶案存真》中指出温病“不但分三焦,更须明在气在血”,强调卫气营血与三焦辨证结合的重要性。
清·吴鞠通取法于河间,提出温病辨证必究脏腑病位,在继承《内经》按五脏辨治热病的基础上,著《温病条辨》,提出辨治温病必以三焦为纲,以三焦概五脏作为证治体系和主线来辨析温病的病位、病性、病势,确立治则治法和相应方药。吴鞠通以三焦辨病变的部位和脏腑,即在上焦属心肺,在中焦属脾胃,在下焦属肝肾。以三焦辨证候性质,在上焦为表热证或表湿热证,在中焦为里热证、里实证或里湿热证,在下焦为里虚证。总之,吴鞠通所创三焦辨证强调脏腑定位,不但在指导临床方面,而且在发展辨证论治方面都是很有意义的。三焦辨证的本质主要是脏腑辨证,反映出温病传变的动态规律,并体现了治疗方面的主要法则。他对温病的脉、证、治均按三焦详加辨析,并提出“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治中焦如衡,非平不安;治下焦如权,非重不沉”的著名原则。经过其阐发,从而使河间热病分证发展成为温病三焦辨证,成为辨明病情、分析病机、归纳证候、指导治疗的一大辨证纲领。在吴鞠通提出温病三焦辨证理论后,可以认为温病学的理论体系已趋于完善,也是温病学走向成熟的表现[16]。
近现代有关著作均以“三焦辨证”作为规范名。
我国最新出版的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审定公布的《中医药学名词》[17]和普通高等教育中医药类国家级规划教材《中医诊断学》[18](朱文锋主编)、《中医诊断学》[19](王忆勤主编)等以及辞书类著作《辞海》[20]、《中医大辞典》[21]等均以“三焦辨证”作为规范名。已广泛应用于中医药学文献标引和检索的《中国中医药学主题词表》[22]也以“三焦辨证”作为正式主题词,认为“三焦辨证”属辨证,以上焦、中焦、下焦为温病的辨证纲领,对热病的传变规律进行辨证的方法之一,说明“三焦辨证”作为中医辨证的规范名已成为共识。
[1] 黄帝内经素问[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17.
[2] 难经[M].北京: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10:85-86.
[3] 李昆.宋代三焦辨证学说的研究——兼论三焦辨证发展史[D].山东中医药大学硕士论文,2004.
[4] 中藏经[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35-36.
[5] 汉·张仲景.伤寒论[M].北京: 学苑出版社,2007.
[6] 汉·张仲景.金匮要略[M].北京: 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43.
[7] 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M].北京:人民军医出版,2006: 185-186.
[8] 唐·孙思邈.千金方[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1998.
[9] 张登本.王焘医学全书·外台秘要方[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2006:69-72.
[10] 宋·陈言.三因极一病证方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143-144.
[11] 宋·赵佶.圣济总录[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62:991-994.
[12] 盛增秀.王好古医学全书·此事难知[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2004:157.
[13] 许敬生.罗天益医学全书·卫生宝鉴[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2006.
[14] 清·喻嘉言.尚论篇[M].张海鹏,陈润花校注.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36-37.
[15] 清·叶桂.温热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25.
[16] 刘寨华,于峥,张华敏.论吴鞠通温病学术思想[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11,17(1):12-13.
[17] 中医药学名词审定委员会.中医药学名词[M].北京:科技出版社,2005:82.
[18] 朱文锋.中医诊断学[M].北京: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2:216.
[19] 王忆勤. 中医诊断学[M].北京: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4:192.
[20] 辞海编辑委员会.辞海[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9:1431.
[21] 《中医大辞典》编辑委员会.中医大辞典[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5:60.
[22] 吴兰成.中国中医药学主题词表[M].北京:中医古籍出版社,1996:Ⅱ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