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涛,耿新生,王景辉
(1.成都中医药大学2011 级博士研究生,四川 成都610075;2.河南中医学院科技处科技成果推广中心,河南 郑州450008)
对于五苓散方证的认识,历代医家一直囿于“膀胱蓄水”之说,以致于患者误以为五苓散是中医专治“下焦蓄水”的利尿剂。实则不然,五苓散方乃是基于“三焦不利,水液停蓄”的病机而设。五苓散不仅可治下焦膀胱蓄水证,亦可治上、中二焦的蓄水证,是“三焦蓄水”统治之方。
太阳病分经、腑证并非出自张仲景,其《伤寒杂病论》五苓散诸条文亦未将蓄水证病位与膀胱相联系。太阳病分经、腑证始于金代成无己的《注解伤寒论》,其对蓄血证条文的注释:“太阳经邪不解,随经入腑,为热结膀胱。太阳,经也,膀胱,腑也,此太阳随经入腑者也。”然而成氏之说也仅局限于蓄血证,直到明代方有执的《伤寒论条辨》才把蓄水证和膀胱联系起来。方氏曰:“谓五苓散两解表里而得汗者,里属腑,腑者,阳也。”清代喻嘉言的《尚论篇》又进一步把水逆证与腑联系起来,曰:“邪入于腑,饮水则吐者,名曰水逆。”又曰:“自经而言,则曰太阳,自腑而言,则曰膀胱。”其后逐渐形成了“太阳病分经、腑”“太阳腑证病位在膀胱”之说,后世医家多隅于此说,将五苓散定格为治疗太阳腑证、“下焦膀胱蓄水”的专剂。
《素问·经脉别论》云:“饮入于胃,游溢精气,上输于脾。脾气散精,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水精四布,五津并行,合于四时五藏阴阳,揆度以为常也。”“脾气散精,上归于肺”是吸收的过程,“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是排泄的过程。蓄水证的形成主要在“排泄”的方面。《素问·灵兰密典论》云:“三焦者,决渎之官,水道出焉。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说明三焦是行水之道,膀胱是贮水之器。水的排泄是通过上、中、下三焦,最后进入膀胱再排出体外。若三焦不利,水道不畅,使上焦不能如雾,中焦不能如沤,下焦也不能如渎,水就不仅会郁于下焦,而且还会郁滞在人体上、中二焦中。水液停蓄三焦,既不能下输膀胱则小便不利,又不能布津上承则渴欲饮水。
《素问·本藏》云:“三焦、膀胱者,腠理毫毛其应。”人体内的水液由三焦外出皮肤腠理就是汗,由三焦下输膀胱就是尿。汗、尿虽然排泄途径不同,但在体内实为不分,且都与三焦有关。从蓄水证的条文来看,71 条“太阳病发汗后大汗出”,72 条“发汗已”,73 条“伤寒汗出而渴”,74 条“中风发热六七日”可知,蓄水证是出现在太阳病汗出之后。太阳病“发热,脉浮”,水液本来已有升向体表作汗之势,无论表虚自汗,还是无汗表实证的发汗,都可因汗出而使水液更加乘势外泛。太阳病,汗出之后,由于水液外应皮毛,其下输膀胱的功能就会减弱。平素三焦气化不足者,因其上行外泛之水,无力尽出体外,同时,水液下输膀胱功能减弱,最终水液势必停蓄三焦,形成小便不利、消渴的蓄水证。
陈来章曰:“治秘(指小便不利)之道有三,一曰肺燥不能化气,故用二苓泽泻之甘淡,以泄肺而降气;一曰脾湿不能升精,故用白术之苦温,以燥脾而升精;一曰膀胱无阳不能气化,故用肉桂之辛热,以温膀胱而化阴,使水道通利,则上可以止渴,中可以去湿,下可以泄热也。”章楠在《医门棒喝·伤寒论本旨》中论五苓散时曰:“盖是方无论用桂、用枝,皆为宣化三焦之法,即非太阳之主方,何也?以三焦司一身表里升降之气,内自脾胃,外达肌肤,必由三焦转输,故三焦气和,则内外通利,二便自调。然其升降之机,又在脾之健运。故此方用术健脾,以桂通阳,阳气运化,水道流行,乃以二苓、泽泻导入膀胱而泄。所以经言:“三焦者,水道出焉,属膀胱,而膀胱为三焦之下游也。”又曰:“气化则能出焉。谓三焦之气宣化,而膀胱之水方能出也。”仲景又用此方治疗霍乱。霍乱,脾胃病也,因三焦气阻不得升降,而致吐利交作,则其非太阳主方,理可见矣。若治霍乱,当用肉桂为宜。唐笠山在《吴医汇讲》中论五苓散时曰:“此治小便不利之主方,乃治三焦水道而非太阳药也。”此方用桂以助命门之火,使胃中精气上腾,再用白术健脾,而后用二苓泽通调水道,其先升后降之法,与内经之旨滴滴归源,复与太阳何涉。可见该方的功效原是“三焦共治”。就其方药来说,桂枝辛温,宣通阳气,蒸化“三焦”行水气。桂枝与茯苓通心气、肃肺气,疗“上焦蓄水证”;与白术配伍,运脾气、振胃气而疗“中焦蓄水证”;与泽泻、猪苓配伍,助膀胱气化以疗“下焦蓄水证”。诸药相合,畅“三焦气机”,利“三焦水道”。
患者,男,64 岁,1975 年3 月16 日初诊。患者两上肢及颈项部患湿疹,已2 年余,虽迭经治疗,服中西药甚多,疗效不明显,时轻时重。本次发作已月余。症见两上肢及颈部密布粟粒样疹点,渗水甚多,点滴下流,轻度瘙痒,身微恶寒,汗出较多,口干饮水,大便正常,小便略黄,舌苔薄白,脉濡缓略浮。证属阳虚湿阻,治宜温阳化气利水,药用五苓散方,处方:茯苓15 g,桂枝9 g,泽泻9 g,白术9 g,薏苡仁(代猪苓)24 g。水煎服。3 剂。3 月19 日复诊:患者服药后,患处渗水即明显减少,全身出汗基本停止,恶寒消失,口干减轻。此是阳化水降,原方再服3 剂。1 a 后随访,未复发[1]。(谷越涛医案)
按 《素问·经脉别论》云:“饮入于胃……上归于肺,通调水道,下输膀胱。”可见肺气肃降,将体内的水液不断向下输送而为尿之来源。上焦水液不仅依肺气的肃降下行,且还赖心气的温化,共司腠理的开阖,调节汗液之排泄,以维持上焦水液的代谢。今太阳之邪不解,肺气闭郁,心阳受损,则肺失宣降,心失其煦,最终水湿外发不畅;同时又不得肃降下输,从而郁于皮毛腠理,成上焦蓄水之证,“发汗巳,脉浮数,烦渴者,五苓散主之”(72 条)。发汗而表未尽,故见脉浮数;邪气内侵,肺失宣降,气化受阻,津液不布,故渴;心气失其温煦,水聚上焦扰心,则烦。如此表未解而兼上焦蓄水,仲景治用五等散以行上焦之水而兼解表。
患者,近日身发热,渴欲饮水,但入水则吐,饮食亦少进,常感胃脘满胀,舌苔淡黄不燥,小便黄短。前医认为胃气之寒,先进不换金正气散鲜效,又转香砂二陈汤,胃胀虽得减,而呕吐终未止。历时半月,证情转剧,前来就诊。切脉浮数,身仍有热,胃胀时呕,吐水则胀减,水食皆难入,小便不利。本证为水气内阻,津液不生,而非由于胃中之燥热所致,故宜化气行水之五苓散。前医用温胃止呕剂而不效者,良由仅知温胃而不知行水化气耳。若能执中枢以运上下,调畅气机,则水从下降,自鲜上逆之犯,呕从何来。书五苓散与服,呕吐遂止[2]。(赵守真医案)
按 《素问·厥论》云:“脾主为胃行其津液者也。”脾气健旺不仅运化水谷精微,还能及时将水液转输至肺、肾、膀胱,完成水液的吸收代谢,最终化为汗、尿。如邪犯于脾,脾失其输布散精功能,则水湿留滞而为中焦蓄水证,74 条“中风发热,六七日不解而烦,有表里证,渴欲饮水,水入则吐者,五苓散主之”就是中焦蓄水证。由于气机受阻,气化不利,津不布达,故渴;水停于中,故水入则吐。再如156 条“本以下之,故心下痞,与泻心汤,痞不解,其人渴而口燥,烦,小便不利者,五苓散主之”,亦是因中焦蓄水而致痞。小便不利,乃是水潴于中而不降,州都乏液分利。病位非在膀胱而在心下,故用五苓散理脾行水,水去则痞自解。
患者,男,38 岁。因夏暑劳动汗出,未得休息,即用井水淋浴,致微寒壮热,肌肤粟起,头痛无汗,舌苔薄白,脉象浮大,给予五物香茹饮加杏仁、竹叶,2 剂。汗出热退,但头眩短气,渴欲热饮而不能饮,小腹胀满,小便不利,此水停下焦,津不上承所致。拟温化膀胱之气,以利小便为法,给予五苓散。处方:茯苓15 g,白术10 g,泽泻10 g,桂枝6 g,猪苓10 g。共研为末,每服10 g,每日3 次,温开水下。未终剂而小便通利,诸症霍然[3]。(谭日强医案)
按 《素问·灵兰秘典论》云:“膀胱者,州都之官,津液藏焉,气化则能出矣。”体内多余的水液,除部分从皮毛腠理作汗而出外,余则下输膀胱,由膀胱化尿而出。如邪犯下焦膀胱,使其气化不利,即造成水液停蓄下焦膀胱,而成下焦蓄水证。127 条“小便少者,必苦里急”,及71 条“脉浮小便不利,微热消渴者,五等散主之”即是。《医宗金鉴》亦云:“太阳表邪未罢,膀胱里饮已成。”故与五苓散泻膀胱之邪而助气化。
[1]李克绍.伤寒解惑论[M]. 北京: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2012:121 -122.
[2]赵守真,祝味菊,范中林. 三家医案[M]. 刘元苑,伍悦,林霖,整理.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47 -48.
[3]谭日强. 金匮要略浅述[M]. 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6: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