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捧烟雨，凤凰倾城

任紫玉

如不在火车上晃荡一些时间，在“况且况且”的节奏里至少看完一本书，就称不上是一次完整的旅行。怀旧如我，坐着K字头的火车，感受车轮和铁轨摩擦的节奏，在不到一个夜的时间读完了半本书，其间，有位农民大叔帮我把行李举上了行李架，笑容朴实温暖。从一座节奏飞快的大城市到一座偏远的古城，是为着找寻沈从文先生笔下美丽的湘西村镇。从繁忙的柏油马路，踏上青色的石板古道，心中说不出的踏实，用一捧时光，看轻雾笼薄纱的烟雨凤凰。从火车站再搭中巴，抵达凤凰古城，这里是沈从文先生的故乡，古城名凤凰，是因着有一山酷似展翅而飞的凤凰。第一件事便是去沱江边寻个住处，早早倾心于吊脚楼的风情。沱江边视线开阔，几座苗族风味浓郁的吊脚楼前临古官道，后悬沱江上，依山傍水，古朴美丽。成就了凤凰古城的第一眼印象，随后要先去“拜访”沈从文先生的故居，踏进一座两进的四合院，院中摆满绿色植物，阳光透过镂花的深棕色木头门窗洒了一些进来，安静得几乎让人忘记了这里曾是先生写过多部作品的地方。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可以过得简单，才能写出自然清灵的田园诗般的文章。诗经中有：“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沈从文先生笔下的翠翠，眸子清明如水晶，为人天真活泼，撑船于江面上，正是此刻在水一方、求而不得的佳人。

凤凰古城不大，其实最妙之处在于沿街逛下去，不必特意计较去了哪里。都说凤凰已经被商业开发得不像个古镇，其实现代中没有丢了古朴，街边巷角的细细品味中才知它耐得住繁华，也经得住平淡沧桑。我的心系在那些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两旁翘角檐的房屋里有着穿苗族传统服饰的阿婆在卖银饰，也有从大城市留在这里的年轻人开的咖啡屋。随风闻到浓郁的香气是街边的传统手制姜糖，有南瓜大小的姜糖团被店里的老人挂在门旁的铁钩上，拉长、绕圈再拉长，敲打得半透明的姜糖，温度退去后是乳白色的，切成一块块。我和另一个闻香而来的女孩平分了一斤，温温地送入口中，舌尖上是辛辣伴着甘甜。随后，我们共同结伴在一家慢递明信片店中写了明信片，交换着寄给彼此，也给朋友，显得自己是被人惦念的，似乎如此这般内心能像冬日里暖炉上烫着的红薯栗子般温暖。人生何时可以慢递，直接抵达想去的那个年月？生活却只像一辆启程的列车，起点不由自己决定，只能向前，在不得已中变得勇敢坚强。正如一口姜糖道尽了生活的滋味，甘甜是那记得分明的快乐，辛辣是似已忘记了的忧愁。

沿东正街向东走，经过城墙，拾阶而走上虹桥，桥的两头壁上能看到镌有黄永玉撰、其弟黄永前书的对联：“今宵皓月，谁在回龙潭上，华灯楼船，彩影荡漾，弦歌映山映水；照眼春阳，廊桥正午时分，醉客雅旅，游侠高僧，靓景如梦如诗。”

虹桥这名字好，不就真的是一道彩虹吗，横跨于沱江之上，一跨便是六百多年。站在虹桥上向沱江望去，江面的木舟上立着几只鸬鹚，岸边是红色砂岩砌成的城墙，散落着的背篓旁，几个淘菜的村民在聊着家常，水车旁的苗族少女用一根木棒敲打着要浣洗的衣裳。听闻苗族少年表达爱意时要把情歌唱上三遍，风雨来时，苗族少女和青年躲在虹桥上的风雨楼中，管他有心还是无意，正是用歌声倾诉爱慕之心的好时机。游毕虹桥，过城墙，沿老菜街向西走，随兴游览了杨家祠堂和熊希龄故居。

晚餐在江边的餐厅，临风而坐，一份苗家米酒配上血粑鸭便美味地可对月当歌。特意向老板打听到，血粑不同寻常之处是用宰杀鸭子时的鸭血溶入浸泡好的上等糯米。等鸭血凝固后再蒸熟，放冷后，将血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方块再用菜油煎熟。和鸭子一起烹饪后，味道香浓、口感软糯。

夜晚，古城里亮起的五彩斑斓的灯，模糊了凤凰白天清丽的样子，这样的夜只需要坐在江畔，听靠在墙边抱吉他的男孩唱着歌，他说喜欢这里的生活就留在了这里，此地只关乎梦想，不关乎现实。在这里，把歌声还给夜晚，把道路还给尽头，让它们美好，从容地埋藏得更深，最后让这纷乱的一切，都单纯地低于生活。

凤凰青稞古宅庭院客栈：这家客栈由百年官宦大宅改造，布置古香古色，中式传统家具味道十足，像是穿越到清代的大户人家庭院。

清晨，就为着看笼在袅袅炊烟中的古城，起了个大早。白色的轻烟飘起，水面上已有木舟，头戴斗笠的渔人用一支竹竿将木舟撑向远方，像是梦中来过的地方。坐在江边，早餐我选了热热的牛肉粉，红辣椒满满地盖上一层，吃得满头汗水。

因为来得早，跳岩上人还不多，从这里开始坐船游沱江，听着艄公的号子，看清浅的江水温厚地在身边流过，头顶偶有鸟儿掠过。自能体会到当年沈从文先生如何在一条名为 “桃源划子”的小船中，白日里听麻阳人唱橹歌“要来就快点来，莫在后面捱……”入夜，写书信给他心爱的女人：“梦里来赶我吧，我的船是黄色的，船主是桃源人，尽管从梦里赶来，沿着我所画小堤一直向西走，沿河的船虽万万千千，我的船你自然会认识的，这里地方狗并不咬人，不必在梦里为狗吓醒……”

在回龙阁码头下船后，沿石级上行，便到达安静的沈从文先生墓地，只有块巨大的五彩石，背靠听涛山，面朝沱江水，静静地伫立着。石头正面刻有先生心语：“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没有墓亭，没有墓道，周围树木葱茏，曲径深幽，正和了先生的心意。凤凰，让沈从文先生的脚步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魂牵梦绕念念不忘；是让先生无论离开多少年，到老到死都要回去，入土为乡。

在这里，用一捧时光，邂逅一场烟雨凤凰。游毕，告别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浪漫小镇，坐直达大巴回到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