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初阳
全日制学校中最惊人的评价方式,莫过于民国时某位大学教授的做法吧,据说他判卷无须审阅,而是直接把一摞答卷向前一扔,散将开去,哪张飘得最远,哪个得分就最高。这样判卷的确富有创意而且潇洒,然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是为了得出一串分数,供给校方的评价体系,记录在花名册上备案。
招生政策、选拔机制、评价体系……颇多不合理之处,如何修补?拆了东墙补西墙,不过是权宜之计,若循其本呢,恐怕得重新思考——上学真的有用吗?全日制的教育模式,仿佛世界工厂式的不断复制着的学校,真的可以造就一个人吗?
学校把青少年纳入一条一切均可测量的流水线,用灌装的制度输送的量化的知识,至于青少年的想象力、心灵的成长、忧伤与焦灼……从来不在学校考虑的范畴之内——既然这些无法测量,就不必重视。学校总是对天真未凿的青少年心怀敌意,每一个初次踏进校门的儿童都能感受到,并本能地想摆脱这种控制,可惜大多以失败告终,换来的是一生的庸庸碌碌。
也许,只有跳出学校的选拔、评价体系,才能让我们定睛于一个活泼的生命本身。
哪一个大师不曾有过逃离学校的经历呢?最生动的记录,在《从文自传》中可以找到,无论是私塾还是新式小学,沈从文一概屡屡逃学,“我的爸爸因这件事十分愤怒,有一次竟说若再逃学说谎,便当砍去我一个手指。我仍然不为这话所恐吓,机会一来时总不把逃学的机会轻轻放过。当我学会了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一切,到不同社会中去生活时,学校对于我便已毫无兴味可言了。”
更典型的例子是达尔文,他曾在爱丁堡大学读过两年,但是“简直使人难以相信,我竟然已经把过去学过的一切课本知识,甚至连几个希腊字母,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后来费了很大力气进了剑桥大学,在那里度过了三年,“这三年我在大学所学到的功课,也如同在爱丁堡大学和中学时代一样,仍旧是完全白白浪费了……”达尔文缺乏大学专业化培养,缺乏生物学教育,恰恰帮助他成为一名富有真知灼见的业余爱好者。刘易斯·芒德福总结道:“由于缺乏学校教育的僵固性和禁忌,没有什么东西阻止达尔文对于生物环境中的每一表现保持警觉。”
循序渐进的学制,貌似有体系的课程,并不能提供年轻人真正需要的东西,也很难解决他们的极为紧迫的问题。有人大声疾呼,提醒人们留意那些杰出人物的成长方式:“他们绕开学校的弥天大谎,并且获得了成功。比如,你们一定已经知道,我们的计算机产业是建立在一批辍学者的远见卓识上的;你们也一定知道,我们所有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也都是辍学者;你们一定还知道,娱乐业和快餐业清一色的是由辍学者主导的;而且我们委以国家重任的政客们全都是成绩平平的。”
从终极意义上来说,没有一个人可以去公正地评判另一个人,即便试图仰赖一套复杂的评价体系。
那么,到底什么样的教育,才有可能是恰当的呢?19世纪法国学者泰纳的描述,着实令21世纪的教育工作者悠然神往,请允许我抄录如下:
“在医院、矿山和工厂,在建筑师或律师的办公室里,十分年轻便开始学业的学生们,按部就班地经历他们的学徒期,非常类似于办公室里的律师秘书或工作室里的艺术家。在投入实际工作之前,他也有机会接受一些—般性教育过程,因此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框架,可以把他们迅速观察到的东西储存进去,而且他能够利用自己在空闲时间得到的各种各样的技能,由此逐渐同他所获得的日常经验协调一致。在这种制度下,实践能力得到了发展,并且与学生的才能相适应,发展方向也符合他未来的任务和特定工作的要求,这些工作就是他今后要从事的工作。因此在英国或美国,年轻人很快便处在能够尽量发挥自己能力的位置上。在25岁时——如果不缺少各种材料和部件,时间还会提前——他不但成了一个有用的工作者,甚至具备自我创业的能力;他不只是机器上的一个零件,而且是个发动机。”
(作者系知名教育学者,本刊封二“教育人物”曾予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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